柳府柳青被柳尚书匆匆叫到前堂,就看见一名神色严肃的妇人。
这妇人穿着打扮都很低调,但柳青还是一眼看出她身上的衣料品质非凡,是制造局今年的特供,在宫里头除了妃嫔公主,便是资历深厚的女官才有资格用。
而且,柳青见过她。
柳尚书挤出笑容,对柳青道:
“青儿,这位是大长公主宫里的女官秋姑姑,她奉大长公主之命前来,邀你进宫。”
柳青闻言心事重重,她知道魏思音这时派人来接她入宫,绝没有什么好事。
她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可看到父亲深沉威严的眼神,却不敢吭声。
“请柳小姐尽快准备,我就在外边等。”秋意站起身来,朝柳尚书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看样子是要留给父女私下说话的机会。
柳尚书朝门外看了一眼,仿佛要确认秋意听不见他的声音,然后把声音压得极低,对柳青耳提面命:
“大长公主接你入宫,多半是为了你姑奶的事。太师府被抄家那一夜,你也在场,而且还被那疯婆子请到她屋里去喝茶,所以把你也给牵连了。
你记着,入宫后不论大长公主问你什么,你就说你不知道。皇室刚抄了太师府,就算是为了稳定局势也不会在这时动我们柳家,你只要装傻充楞,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柳青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魏思音的手段她已经领教过了,根本就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
就算她真能装傻到最后,那要是魏思音对她直接来硬的,把她强留在宫里,她怎么办?
父亲说皇室这时不会和柳家翻脸,因为动了柳家会让别的世家感到唇亡齿寒,这说的或许是对的。
但问题是,魏思音对她下手,本就不需要和柳家翻脸。
柳青打从心底怀疑,当她妨碍到家族时,父亲会直接舍弃她。
“父亲——”
她退缩的话刚要出口,就见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沉下了眼眸。
正是这个阴沉的眼神让她瞬间明白,这一次,她逃不过。
多说无益,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更衣,然后带上最信任的贴身丫鬟,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她心情复杂,一路都在思考着待会儿见了魏思音,该怎么把自己从太师府的那堆破事里撇清。
却没注意到,这辆马车根本就不是驶向皇宫。
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挑起车帘偷偷往外边看了眼,却看见马车停在了凌府门前。
“小姐,不好了!”
丫鬟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也朝车窗外看去。
看到匾额上凌府这两个大字时,她心惊胆战。
外边响起秋意恭敬却淡漠的声音:
“请柳小姐下车。”
柳青待在车上不肯下来,“不是说大长公主请我进宫吗,这里明明不是皇宫。”
秋意的口吻平静,却不容抗拒:
“公主临时改主意了,她就在里边等您。”
柳青咬着牙关,还是犹豫着不下来。
魏思音把她诓来凌府,难道是打算让凌寒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对她用那些血腥残忍的手段?
一想到有关明镜司刑讯的传闻,她就脸色煞白。
外边站着的秋意没有耐心等下去,一声吩咐下去,就有两名鬼面卫直接上马车,把柳青拽了下来。
柳青还想挣扎,却根本不是鬼面卫的对手。
她惊叫着,很快就被捂住嘴。
身后,马车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她的丫鬟在车里不停地锤门,却无人理会。
秋意冷冷看着柳青,“本以为柳小姐是个聪明人,可您非要逼我用不体面的手段。”
说罢,她就转身走在前面。
两个鬼面卫拖着柳青,把她像犯人一样拖进了凌府。
柳青被拖到一个空荡的院子,又被推进屋里。
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她猛地睁大眼睛。
那人也十分震惊地站起身,“怎么是你!”
两名鬼面卫松开她,然后转身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柳青,终于再见到你了,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顾沅用阴戾的眼神注视着她,愤怒地质问。
柳青试着开门,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顾沅见她如此冷淡,恨得双眼发红,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道:
“你以前口口声声爱我,说这辈子只想嫁我一人,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
柳青听了只觉得可笑。
她转过身猛地挣开她的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用厌恶鄙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顾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女子曾经用世上最深情的目光望着他,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完美高贵的男人,她甘愿放下贵女的身段臣服于他,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放下高傲的才情,当最平凡的女人。
可现在,她看他的眼里,曾经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
“顾沅,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天真无知?”
柳青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嗓音也不复平日里的清婉,尖锐道,“我以前接近你,为的是你顾氏世子的身份!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让我像以前一样伺候你,你想得美!”
她说着又冷笑起来,“像你这种自命不凡的男人最是可笑了,明明自己平庸至极,却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该仰慕你痴恋你,然后为你无私奉献一切。你真以为,你用你那点小聪明,就能将所有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你会被我骗,还不是因为你贪心不足,那是你活该!”
她讥讽的言语,让顾沅的俊脸臊得通红。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贤德女子,你的善解人意和温柔大方都是装的,你骨子里就是自私冷漠!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就算一开始被你蒙骗,以后他也会发现你的真面目,然后将你休弃!”
他说时,心里忽然后悔起来。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背着魏思音,和柳青还有平康公主这两个贱人偷偷厮混。
原以为她们会是他成功的助力,却没想到,她们葬送了他的一切。
魏思音曾经那么喜欢他,要是他没有对她不忠,她一定会继续倾尽所有对他好,那被她送上青云的人就不是凌寒,而是他,他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境地?
柳青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若是我将来能攀上高枝,嫁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那我自然会尽心尽力讨好他,因为他能保我荣华富贵,让我永远做帝都最尊贵的女人。你放心,只要他值得,我就能装一辈子。
可这个人不会是你,你现在就是个庶民,还和我谈休弃,现在被休弃的人是你,你背叛了家族又被皇室所厌弃,你永远都翻不了身!”
顾沅被她的话刺激得双眼通红。
他被关在凌府这么多天,一开始他还寄希望于能找到机会翻身,但随着时间推移,顾氏走上谋反的路,他就明白他那些想法都是奢望。
“我怎么没早些看出来,你是这种虚伪恶毒的女人……”
他说罢,忽然伸手掐住柳青的脖子。
柳青瞪大双眼,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敢对她动手,却听他在她耳边阴暗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永远没有翻身的资格,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但既然都这样了,我为何不带上你这个贱人,一起下地狱呢?”
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昔日握着笔杆写诗作画的手,此时却青筋暴起地掐着女人的脖子。
他也从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彻底沦落成了丧心病狂的亡命徒。
就在柳青翻着白眼要被掐死时,从屋子里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顾沅回头去看,看清她的面容时下意识地松开手,柳青这才得以喘息,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
“魏思音,原来你一直躲在屏风后面。怎么,是想看我的好戏吗?”
顾沅攥紧了拳头,一步步朝魏思音逼近。
他已经动了杀心,既然这些娘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招惹他,那他干脆就把她们都杀了,然后再一头撞死。
死之前能拉几个垫背的,也不亏。
魏思音看出他的心思,朝他诡谲一笑。
下一刻,一条白蛇溜上他的身体,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痛呼着捂住脖子,白蛇又趁机在他手上咬了好几口。
这么小的蛇,看着不起眼,但下嘴却极其凶残,顾沅身上被它咬过的地方,渗出了黑血,火辣辣的疼。
“怎么,想杀我?”
魏思音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同时用玩味的眼神,看着痛不欲生的顾沅,还有满眼惊恐的柳青。
顾沅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捂不住越流越多的黑血,“魏思音,你个疯子毒妇,你放蛇咬我,你想毒死我!!”
魏思音勾起唇,笑得明艳动人,“放轻松,这点蛇毒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你越激动,血就流得越多而已。”
顾沅缓缓冷静了下来。
那黑血,也果然止住。
他看着魏思音,沉声道,“你把柳青带来见我,是想干什么?”
魏思音无辜地微笑,天真无邪般歪着脑袋道,“为了给你解气呀,而且你不是很想见到他吗?我听说你刚被废为庶人时,在柳府门前求了很久。想来你这么要面子的人,却能盯着嘲笑和白眼去求着见她,应该是对她动了真情吧?”
顾沅听她说起这段往事,有种被揭开伤疤的感觉,神色阴冷难看,“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魏思音笑道,“那又如何?”
一个曾经把别人的真心当成草芥来践踏的人,如今也终于尝到了被辜负的味道,这么好看的笑话,她怎么能不来看呢?
顾沅冷着脸,看着美艳至极却又冷漠的她,忽而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是想起了她还喜欢他时,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都那么明亮,像是天上最干净的星辰,初冬时的第一捧雪,洁白无暇。
但他亲手弄脏了这份最纯粹的心意,以前那个一直缠着他,眼里只有他的阿音再也回不来了。
可笑的是,他竟然到了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原来她曾经给他的,才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顾沅,除了柳小姐之外,还有个人,你或许也想一见。”
魏思音从屏风后又拉出一个少女,她被捆着手,抬头朝顾沅看去时,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还有那张破了相的脸让他心惊。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简直要认不出,这个脸上有着可怖伤痕的少女,是以前那个柔弱清纯的平康公主。
平康公主嘴角扬起,用莫名温柔的语气道,“阿沅哥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的好妹妹啊,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名分,还要对我娘亲和弟弟好的。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愿意嫁,你怎么还不来娶我呀?”
顾沅闻言简直毛骨悚然,往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说着他又看向魏思音,厉声道,“你就算恨她,也不用这么狠吧?她母妃被废,弟弟也被流放去了幽都永不得返,你何必还要毁了她的脸?”
魏思音冷笑道:
“她的脸,可不是我毁的。”
她伸手指着平康公主脸上狰狞的刀痕,“这些都是她被软禁在禧云宫时,自己拿着刀一道道划伤。我问过她为何要毁了自己的脸,她说,这是她记住你这个负心汉的方式。”
顾沅听着不寒而栗,平康竟然如此恨他!
平康公主转过头,定定地望着魏思音,“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魏思音点头,“我说到做到,他,交给你来处置。”
顾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喊道,“魏思音,你答应了这个疯子什么?!”
魏思音并不理会他,平康亢奋地笑着,“姐姐把柳青也交给我处置吧,反正柳氏就是叛逆,她早晚要死的,不如让我给她个痛快。”
“我只答应你,把顾沅交给你。至于柳小姐……”
魏思音望向柳青,看到对方惊恐的目光,她停顿了片刻才道,“我再考虑。”
说罢,她不管顾沅的求饶,让外面的鬼面卫进来。
鬼面卫给平康解了手上的绳索,魏思音将那把匕首扔到对方手里。
平康握着匕首,盯着顾沅的目光偏执又疯狂,嘴里喃喃道:
“阿沅哥哥,虽然你负了我,但我如今只有你了。姐姐也答应了我,以后让你住进我的禧云宫,那里只有我们,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只是我的脸毁了,你得陪我一起当丑八怪,这样你才能对我死心塌地。”
说完,她一步步地走向被鬼面卫按在地上的顾沅,将匕首用力划向他引以为傲的俊秀面容。
一刀一刀,伴随着顾沅的哀嚎声,鲜血四溅。
就在一旁的柳青被溅了满脸血,她浑身哆嗦打颤,被吓得快要晕死过去。
魏思音走到她身前,俯下身微笑着对她道,“柳小姐,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你解答我的疑问,我放你回柳府,让你继续当你的尚书千金。第二条路,我把你交给平康,你也看到了,她疯了。一个疯子伤人,我可管不了,你也只能自认倒霉。你说呢?”
柳青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惊惶道:
“大长公主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此话当真?”
“当真!”
魏思音盯着她的眼,轻描淡写地浅浅一笑,眼里闪烁的冷光却让她心凉,“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指使你把刘允玫藏起来的人是谁,你又把她藏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