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帝都被叛军攻下后,这位太师夫人并没有跟随夫家和娘家认顾氏为主,反倒写了一封遗书,毅然谴责丈夫和娘家人无视天下大义,踩在千万百姓的骸骨上拥护乱臣贼子,随即就身穿孝衣一头撞死在太师府门前,以死明志。
魏思音对出淤泥而不染的柳老夫人十分尊敬,觉得比起道貌岸然的柳尚书,伪善的柳青,以及附庸风雅的其他柳氏子弟,倒只有这位常年被娘家视而不见的老夫人,才真正有柳氏先祖清傲雅正的风骨。
“大长公主既然不嫌寒舍简陋,那便请随臣妇进来喝一盏茶。”
柳老夫人言语坦荡,并未像五姨娘等人那般笑里藏刀。
魏思音笑着应允,随她走进堂屋时,看见柳青也在里面。
柳青一瞧见她,眼里便流露出淡淡的怨怼。
“姑奶奶,青儿就不打扰您和大长公主了。”
柳青说着就要离开,却被魏思音叫住,“相见就是缘分,柳小姐何必急着走。再说了,你都多久没瞧见你姑奶奶了?不如坐下陪着我们喝口茶,就当是给柳老夫人尽孝了。”
这话是明着嘲讽柳青对长辈不孝,也是在讽刺如今的整个帝都柳氏,都不敬长辈不讲亲情。
柳青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又是当着柳老夫人的面,脸上当即就有些难看。
倒是柳老夫人轻轻一笑,命人给魏思音奉茶。
她看着魏思音毫无防备般饮下她备的茶,不禁面露意外之色,顿了顿后道,“大长公主今夜登门赴宴,让臣妇有些意外。”
魏思音问,“柳老夫人为何意外?”
柳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了些许,“臣妇原以为,大长公主这样的人会不屑于来参加太师府的夜宴。”
魏思音笑了,“那柳老夫人您呢?我以为,您不出面主持夜宴,不只是因为太师大人宠妾灭妻偏爱五姨娘,也因为您不屑于和某些人同流合污。”
柳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意,神色变得严肃。
她望着魏思音,心里无比确定这位监国长公主已经查到了她夫君那些肮脏不堪的秘密。
柳青在旁边听着,则是惊心动魄。
这种对话,是她能随便听的吗?
她都怀疑,她今夜怕是走不出这个破院了。
柳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忽而说起了好似毫不相干的话题:
“臣妇嫁进太师府多年,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长子诚儿是个平庸之辈,但好在品行还算不错,可惜他父亲不喜他,嫌他笨拙无能,甚至连让他留在帝都都不肯,把他远远地打发回了沧州老家。我的女儿允珠,倒是个出挑的孩子,从小就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气儿又高,若她不是姑娘家,怕是要考取功名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但她父亲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配不上她的纨绔子弟,她婚后过得很不好,被夫家排挤欺凌,与臣妇的遭遇相近……”
柳青眼皮直跳,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这个姑奶,心想这老太太若不是老糊涂了要拉着魏思音这个外人叙旧,那就是——
“世人都说女子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就是三纲五常,也说夫为妻纲,夫若不正,妻可改嫁。所以前些年臣妇不顾她父亲反对,为她做主让她与那偷鸡摸狗的男人和离,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就住在我用嫁妆为她购置的私宅,是在安乐坊永和巷,公主若是让人去打听,就说是刘府便能寻到。”
魏思音安静地听柳老夫人说完,然后郑重地点头道:
“老夫人放心,这地址我记下了,无论是刘大公子,还是允珠小姐,我都关照好他们。”
柳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她忽然站起身,让柳青的心都跟着一颤。
“臣妇信得过公主。”
她定定地望着魏思音的眼,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就转身走到观音菩萨像下,不知按下什么机关,从露出的暗格里取出东西。
柳青惊愕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意识到这都是什么。
然后,柳老夫人跪在地上,双手奉上这些书信:
“这是罪妇在刘府多年,暗中搜集到的东西,能证明刘钟年和顾氏之人过从甚密……”
柳青忍不住尖声道,“姑奶!”
这老太太是不是疯了,竟然,竟然要断送太师府的前程?!
就算她自己不想活了,但她的儿子和女儿可都姓刘,她真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被处死吗?
难道就因为魏思音那句无关痛痒的许诺,她就信了这奸诈的贱人,认为魏氏宗室真会饶了她孩子的性命?
殊不知,她想到的这些,柳老夫人早就慎重考虑过了。
从明镜司的人暗中联系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刘钟年自以为藏得极好的秘密,早就已经暴露在大长公主和凌督公眼皮子底下。
刘钟年犯的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做过的事不可能没留下痕迹,而凭明镜司和大长公主的手段,想要挖出这些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此下去被抄家灭族只是早晚的事,柳老夫人深知自己若是主动交出东西,还能为自己的孩子求一条生路,也算是为太师府上下这么多口人将功赎罪,若是她心存侥幸不交,那才是一错到底冥顽不灵。
魏思音神色平静,她弯下腰,俯身从柳老夫人手里接过这些证物,然后亲自扶她起来,“老夫人,您不是罪臣之妇,而是大齐的有功之臣。”
柳老夫人眸光一颤,抬头望着她。
魏思音年轻美丽的面容,此时好像熠熠生辉,“我给您的承诺,绝不食言。”
……
另一边,当刘钟年和顾氏使者谈完大事的瞬间,无数黑衣人破了门窗冲入室内将刀尖抵在他们脖子上。
刘钟年大惊失色,差点没被吓软了腿。
门外,身穿书生白袍的凌寒负手而立。
夏夜的微风吹起他的袍角,他摘了人皮面具的真容在月光下莹白如玉,剑眉入鬓凤眸含星,当真是郎艳独绝。
唯有那神情是冷的,如同雪山之巅上的千年冰霜,永世不化。
刘钟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就明白了,今夜就是太师府的末日。
凌寒迎上他绝望仇恨的目光,薄唇微扬,“刘太师,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去明镜司的刑房说吧。”
随即,凌寒冷声对穆闯道:
“把他们押走!”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忽然,无数暗器从黑夜中朝他袭来。
他眸光一冷,嘴角笑意不变。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他手腕微抬,用内力将暗器悉数打下。
凌寒望着不远处立在屋檐上的男子,冷笑着道出对方姓名,“贺凕,别来无恙。”
贺凕没有回话。
在他眼里,凌寒已经和死人无异。
他不喜欢和死人说话,但有人喜欢。
凌寒微眯起眼,看着从贺凕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赤脚少女。
少女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在白月光的洗礼下,竟显得无比圣洁高贵。
是她,图珈黑蛊师尊崇的圣女,乌朵灵。
凌寒放在刀柄上的右手,紧了紧。
今夜他真正要等的人,就是她。
只有活捉了她,才能让他的公主殿下不被他体内的邪气拖累,与他一起受折磨,短命。
所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今夜他都要留下她!
咣——
森寒冷光一闪而过,乌金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