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细细捻着佛珠。
她一直不出声,顾崇善就一直跪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崇善的腿都跪麻了,有仆妇进来小声通报,“长公主起驾回宫,凌督公也带着明镜司的人离府了。”
顾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冷冷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走干净了?”
仆妇点头,“没留人在府里。但——”
她迟疑了片刻,才在顾老夫人阴沉到可怕的凝视下,战战兢兢道,“但凌督公说既然已经在咱们府中查出蛊物,所以在他请示皇上正式查案之前,必须留人在府外看守——”
她这么说是怕惹怒顾老夫人,实际的情况是顾府前后左右都已被明镜司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老夫人神色剧变,猛地一拍扶手勃然大怒,“皇家这是要和顾氏撕破脸皮来了吗?!竟然连凌寒一个刚刚得势的阉人都能围堵得了顾府,下一步他们还想做什么,想抄家?!”
顾崇善眸光闪烁不定,顾老夫人忽然把手里佛珠砸到了他身上:
“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还有你房中那蠢妇为顾氏惹出来的祸患!若是没有他们,凌寒再想对我们顾氏下手,都要掂量掂量——”
顾崇善被她砸得一哆嗦,闷声道:
“是儿子教子无方,亦没趁早休了那蠢妇才后患无穷。
可是今日的祸事,却不只是因他们而起!
顾澜身上被搜出了那劳什子蛊物,他还一口咬定,说是府里有人要勾结了图珈黑蛊师要害他!凌寒怎能找到机会证明我们府上有图珈余孽作乱?二房父子在家族危难之际丝毫不顾全大局,反倒忙着内斗给了凌寒可趁之机。
母亲您不能光看着我的错处,就对二房的险恶心思视而不见啊!”
顾老夫人眼中阴翳更甚,她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那张菩萨似慈祥悲悯的脸上,却充盈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狠戾。
“母亲,那蓝色妖姬的案子背后必然也有族里的内奸推波助澜。不然整件事如此隐蔽,魏思音那个愚蠢嚣张的贱人,怎么可能提前得了风声,还能往青州府安插进她手下的人?这分明是有人通风报信啊!”
顾崇善痛声道:
“儿子就算因此被罢了官,甚至是被下了狱,让出这家主之位,那都不要紧。但儿子就怕误了顾氏的大业,葬送了全家的前程!所以儿子明知二弟和澜儿私下的举动,仍然顾念着情分和大局没做任何会让您老寒心的事,可他们眼里却根本就没有顾氏,只有他们的那点蝇头小利!”
顾老夫人沉下眸光,脸上的褶皱仿佛都苍老了不少,“你以为,二房私下里已经和长公主站到一边了?”
顾崇善挺直身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年老的母亲:
“站到一边那倒不一定,他们应该没蠢到这个地步。但二弟和澜儿向来都很会自作聪明,他们以为可以利用长公主扳倒我,从而夺权掌控整个家族,为此不惜牺牲全家的利益引狼入室,如此狼子野心,若是真让他们掌权,母亲就不怕将来哪一天,他们仍然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摒弃整个家族?”
顾老夫人的眼神颤动着,死死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顾崇善对她也很有几分了解,他知道她内心是有疑虑的。
虽然她一直都更偏爱他的二弟,尤其是偏爱澜儿那小子,私下里觉得她这么多孙子中,唯有顾澜最有前国公的遗风。
可她最在乎的,永远都是顾氏整族的荣衰。
顾氏私下策划谋反已久,本来再韬光养晦个几年,就到了可以明面上和大齐皇室对抗的时候。
文帝本来中庸无能,还拿顾氏和众世家当成能帮他稳住朝政的良药,以为将他最宠爱的女儿嫁入顾氏当未来主母,顾氏就永远不会与他离心离德。
可后来不知怎么,这般懦弱昏聩的皇帝忽然醒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顾氏的手段也越来越强硬,重用凌寒这条疯狗胡乱攀咬,还任由魏思音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下手。
大约是从魏思音提出换驸马时,一切就都失控了。
顾崇善虽然一直对她充满鄙夷,可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招确实高明。
她用驸马的名头,加上朝廷敕封的世子之位,轻而易举就撬开外人看来铁板一块的顾氏,让他们内斗不止,与顾澜达成交易,一点点地削弱他的威望和权力,逼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以前真是眼瞎了,怎么就敢看不起她?
她哪里是脑袋空空的花瓶,才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却有这般城府心计,能将整个顾氏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的女人真是世间极品。她要是能为顾氏所用,何愁不能成了大业?
现在想起以前对她的轻视和折辱,他真是悔断了肠子。
曾经的她明明那么喜欢顾沅,若是那时他能让顾沅装出好好珍惜的模样,多给她些好处来打动她,那现在就不会……
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他也只能咽下悔恨,望着母亲的眼里翻涌着沉沉杀意,“母亲,二弟和澜儿所做之事是将儿子往绝路上逼,也是在摧残整个家族!我身为顾氏家主,一定要问他们要个交代。”
顾老夫人知道他说的要交代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动家法。
顾氏家法与别家不同,不仅严苛还十分残酷,对于胆敢背叛家族的人,那是要用命来偿的。
或是死于突发疾病,或是死于飞来横祸——
总之,要让叛徒死得悄无声息,死法在外人看来也是无懈可击的意外。
她阴沉的眸光闪烁不定,手里没了佛珠无东西可捻,便十指交握攥成一团,沉默了许久后才出声,“你想要你二弟和侄子的命?”
顾崇善望着她那双历经沧桑老辣阴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