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牵线傀儡

那少女眉眼英气身姿秀挺,穿着少见的女子武袍,远远地朝他看来,微冷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陆承怀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也来了?

他身后的推官中也有人认出了段红缨的身份,对他紧张道,“少卿大人,这段大小姐的火爆脾气据说比起她爹也不遑多让,她又是和长公主殿下一起来的,这怕是要出事啊。”

大家心有戚戚。

这两位女中豪杰搭在一起,待会儿让她们进了忠勇伯府,那不得拳打钱氏,脚踢现任忠勇伯?

弄不好都能把人家祖宗的牌位给掀了,到时候让他们怎么收场?

反正他是不敢拦着这两位姑奶奶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少卿大人胆量如何了。

陆承怀略一沉吟,然后摇头道,“长公主和段大小姐虽然为人处世并不循规蹈矩,倒也不是会惹是生非的人。”

众推官:???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纵观帝都上下,大概也只有他们面前这一位会这么说。

方才那名推官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木了半晌才尬笑着道,“呵呵,那小的们就多仰仗少卿大人和二位沟通了。”

陆承怀回过头,淡淡看他一眼。

那眼神好似是在说他们大题小做。

这时魏思音已经带着段红缨朝他们走来,几名推官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到了陆承怀身后。

魏思音笑容明媚,“陆表哥,好巧啊。”

陆承怀才不和她套近乎,一本正经道,“长公主殿下,段大小姐,我们是来办案的。”

“嗯,我们知道。”

魏思音十分自来熟地往他身边一站,就要跟着他往里走。

陆承怀看了俊眉一皱,直言不讳,“皇上有命,无关人等不能入忠勇伯府。”

那几名推官听见他居然对长公主如此不客气的说话,都在暗中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魏思音脸上却不见气恼,笑眯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段红缨,“我和表姐也算是无关人等吗?陆表哥,你就通融一下呗,改天我请你去摘星楼吃饭。”

陆承怀脸色不变,仍然是十分冷淡的口吻,“我奉皇命办案,无法通融。”

魏思音闻言叹了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父皇赐我的,有了这个,我连御书房都进得,你陆少卿总不能再拦着我和表姐了吧?”

陆承怀皱眉盯着那块明黄色的牌子看了半晌,最后只能无奈让步。

魏思音扭过头朝段红缨挤眉弄眼,那表情好不得意,好似在炫耀她本事大,连陆承怀这样一根筋的榆木脑袋都能搞定。

段红缨有些好笑地撇了一下嘴。

两人就这么跟着大理寺官员,大摇大摆地进了忠勇伯府。

钱氏被关在伯府后宅的偏僻跨院。

她与现任忠勇伯夫妇本就不对付,原本她有品阶在身,他们奈何不了她这个嫡母,即便私下再不待见她,明面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只能老老实实请她住在正院。如今因她发疯害得忠勇伯府都被牵扯进图珈余孽的案子,她自己也被废成庶人,他们自然对她不客气极了,将以前在她那里受过的冷眼和苛待都加倍奉还。

所以当魏思音一行人走到那院子时,都是大开眼界。

魏思音啧啧称奇,“真没想到啊,忠勇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宅邸里居然也能有如此破旧不堪的院子。”

段红缨朝周围看了一圈,措辞比她更直接更不客气,“这哪里称得上是院子,就是农户人家的草房都比这工整些。”

陆承怀并未对这里做出任何评价,神色沉着地走进院子里唯一那间屋子。

他推开木门后,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魏思音下意识地皱眉,然后就瞧见屋里那衣衫褴褛神情空洞的妇人。

此时的钱氏和寿宴上大不一样,她的头发都花白了,眼里的光亮消失不见,看着就是个万念俱灰的傻子,就连来人了都没反应。

陆承怀走到她身前,弯下身子道,“庶人钱氏,你污蔑镇国将军夫人一案已上达圣听,本官是大理寺少卿,奉皇命羁押你去大理寺受刑。”

钱氏浑浑噩噩地听着他的话,一言未发。

陆承怀见她不说话,就又重复了一遍。

她忽然哭起来,“我儿,我那苦命的儿啊!”

段红缨看着窝火,怒声道,“你儿子死得早,你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以此来毁我母亲声誉!如今你所言都被证实都是污蔑,你是不是欠我母亲一句对不住?”

钱氏猛地抬起头盯着她,那眼神阴森渗人,竟让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大理寺推官都不寒而栗。

“那是你娘欠我儿的,她不冤枉,不冤枉!”

闻言,段红缨所有压抑的火气瞬间冲至天灵盖,她活动着手腕就要给这血口喷人的妇人一点颜色瞧瞧,却被魏思音伸手拦住。

魏思音压低声音道,“表姐,她看着不大正常。”

段红缨皱眉望着钱氏,确实是觉得这妇人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但要她说,她又说不清楚。

就连陆承怀都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思音。

魏思音沉声道:

“刚才我们进屋时,她眼神空洞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陆表哥你提到她诬告我姨母的案子,她才忽然来了精神。”

“长公主认为,这有何不对?”

陆承怀用探讨的语气道,“我见过一些神智不清的疯子,他们平时也都浑浑噩噩,可别人说起一些特别的人和事,他们就会忽然有激烈反应。这类人,本来就和常人不同。”

魏思音笑了一下,轻轻摇头,“陆表哥你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陆承怀又回过头看向钱氏,目光忽而一沉。

“你也发现了,她说完刚才那句话,整个人就忽然安静下来,现在又变回了我们刚进屋时,那双眼无神,对外界毫无感知的模样。如果真是表哥说的那类疯子,他们发起疯来往往都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冷静得这么快。”

魏思音冷静地分析道:

“而且表哥刚才应该也注意到了,就连她出言顶撞我表姐时,她脸上也没什么愤怒激烈的神色,反倒神情僵硬扭曲,那眼神也死气沉沉。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了皮影戏里用到的牵丝傀儡。”

她的话瞬间就点醒了众人。

刚才钱氏一惊一乍前后分裂至极的表现,可不就像是任人操控的傀儡木偶?

可一个活人,怎么会像是死物呢?

胆子最小的那个推官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想到鬼上身那些民间邪说,却听陆承怀冷声道:

“图珈黑蛊术。”

魏思音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她像是被蛊术操控了。”

听到蛊术二字,众人色变。

那几名推官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生出退缩之心。

他们虽然见惯了血腥场面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但蛊术这种东西可是出了名的阴邪莫测,甚至能杀人于无形,比刀剑刑具都要可怕得多。

如果这个疯妇真是被蛊术操纵,那纵蛊的人又躲在何处?

案子都已尘埃落定,这人却还不收手,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们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魏思音却是从容不迫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角落处的瓷瓶上。

那瓷瓶看着极其精巧华贵,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的佳品。

魏思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瓷瓶的存在十分突兀。

她转头对陆承怀道,“表哥,你让人把伯夫人请来,我有话问她。”

陆承怀看出了魏思音进门后的举动都对查案有益,所以并无异议,立刻二话不说让手下推官去请伯夫人。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苏绣锦衣的年轻妇人被带进来,她神色惶恐,看到魏思音和段红缨也在时,吓得身子都有些哆嗦。

魏思音刚要开口问话,她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污蔑构陷镇国将军夫人的事都是这疯婆娘自己做的,与我们府上其他人无关啊!请长公主殿下放过我们吧!”

按理说,像忠勇伯府这等勋贵人家的主母,那都是名门闺秀出身,自幼接受最严格的教养,待人处事都矜贵得体,平日里能撑得起府上的体面,遇到大事时亦不会乱了方寸,无论如何都有那一点身为贵女的骨气撑着,绝不会轻易露出懦弱无能的模样,唯恐受人轻视。

可李氏却不同,她嫁进忠勇伯府时,她的夫君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

那时候钱氏给老伯爷生的嫡长子还没死,钱氏把全部心思都花在自己儿子身上,对庶子是防了又防。就连行嫡母之责给他娶妻时,都放着出身更好的姑娘不要,特地选了个家道中落性情也软弱的,满心盼着二房一辈子都被她亲儿子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可她不曾料到,她宝贝儿子偏偏是个早死的命,这忠勇伯府到底是落在了庶子手里,就连她先前极其看不上眼的二儿媳李氏,都当上了一品伯夫人,在品阶上能和她平起平坐了,她也只能靠孝道二字压对方一头。

后来她落到这般境地,李氏也不用对她尽孝了,明摆着把她当成坏了一锅好粥的老鼠屎,巴不得大理寺直接把她拖走,之后她就算是被千刀万剐,只要不牵连到伯府其他人,那都不关她的事。

而李氏这样的态度,对魏思音来说倒是好事。

她知道,李氏绝不会为了这个夫君的嫡母做任何隐瞒,除非——

除非忠勇伯府里和图珈余孽扯上干系的,不只钱氏一人。

“别跪了,起来说话。”

李氏不敢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只好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微低着头都不敢正眼看她,怯懦到骨子里去了。

魏思音指着瓷瓶问她,“这瓶子你可见过?”

李氏抬头看了眼,然后就飞快地摇头。

魏思音神色淡淡,语气很平和,却莫名透出威慑的意味,“真没见过?想好了再说。”

李氏赶紧瞪大了眼珠子,又细细地看那瓷瓶。

这一次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