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奶娘的脸色变了,她又惊又怒地骂道,“夫人近日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到底是哪个黑心的东西不肯放过她!长公主殿下,离小王子,您二位一定得把这个人给揪出来,否则镇国将军府怕是永无宁日啊!”
她说着痛哭流涕,就要在马车里给魏思音跪下。
魏思音心里知道这个奶娘是姨母当年的陪嫁,因为为人忠心办事又细致,所以姨母诞下她表姐后,才让这人做了大小姐的奶娘。她如今这般模样并非是在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忧心姨母的安危。
但姨母身边其他服侍的人是否也都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
魏思音又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问奶娘,“这几日姨父可陪在姨母身边?”
奶娘泪眼模糊地点头道,“只要夫人醒着,将军就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有他照料,夫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魏思音听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前在她姨母寿宴上,忠勇伯夫人钱氏掀起的闹剧历历在目,她分明记得那之后,她姨父姨母好像是吵了一架。
但两人究竟吵了什么,那是夫妇之间的私事,她并不知晓。
那之后姨父在人前也一直站在姨母这边,毫不动摇地坚定维护着姨母,魏思音也相信他的人品。
她姨父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绝不是伪善的人,他若是心里当真怀疑姨母对他不忠,绝不会在人前装模作样就为了挽回尊严。
他必然是真的相信姨母的忠贞,可直觉让魏思音觉得,姨父好像知道什么内情,甚至是对忠勇伯夫人有愧,不然就凭他的暴脾气,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一直没去找忠勇伯府的麻烦,只是在家默默陪着为此卧床不起的夫人?
而姨母昨夜突然就发疯了,这也着实诡异蹊跷。
若说是有人对她下手,那为何不是直接下毒,而是要让她疯癫?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到了镇国将军府,魏思音舍了公主的排场,带上绿漪和两名鬼面卫还有阿离,就跟着奶娘匆匆进了后宅。
云夫人仍然住在那栋三层小楼里,但这一次魏思音还没进门,就听见楼上传来女子癫狂的尖声咒骂:
“是你们害死的我,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人,混乱中有人喊道,“快把夫人捆起来,别让她伤到自己!”
上边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门外的魏思音神色难看。
亲耳听到之前她真是难以想象,刚才那刺耳渗人的叫声,竟然是她向来温柔优雅的姨母发出来的。
就连绿漪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看了那奶娘一眼。
这哪里是什么癔症,用民间的话来说,可不就是中邪了!
奶娘自己都有些怕,她苦着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给魏思音和阿离磕头,“长公主,小王子,求二位千万别把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
魏思音心里清楚,要是她姨母发疯喊的这些胡话传到外面,那说姨母是被死去的忠勇伯世子鬼上身的流言蜚语肯定止不住。她和颜悦色对奶娘道:
“我怎么会将姨母的事往外面说?离小王子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也定会守口如瓶。”
阿离听见这句至交好友,看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魏思音满心扑在姨母身上,并未察觉阿离一直在看她,就让奶娘带她们进去了。
到了三楼卧房里,魏思音就看到云夫人披头散发被绑在床上,但嘴里仍然叫喊不休。
她的子女都到齐了,围在床边。
镇国将军段久安也在场,就坐在云夫人床边。
他一个铁打似的汉子,在战场是所向披靡的万人屠,在敌人面前从未露出过半分软弱,此时却也是满脸担忧手足无措,心疼地握着夫人的手,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瞧见魏思音来了,他才松开夫人的手站起身,目光落在魏思音身旁的阿离身上。
他也听闻了阿离为太后治好头疾,又破获了好几个用毒术害人的案子的事,再加上阿离之前为云夫人开的药方也确实管用,所以对这个外甥女引荐的异族医者还是很信任的。
“离小王子,你快给夫人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要是就连这个南羌来的异族医者都看不好他夫人的怪病,那他怕是就只能去找神婆来驱邪了!
南羌人行医没有太多避讳,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大齐医者诊女患者时常要隔个帘子,就连把脉都得是悬丝诊脉不能直接触碰手腕,但阿离可不管这些。
他直接走到云夫人床边坐下,伸手就朝云夫人脸上摸去。
段久安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也不拘泥于这些小节,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治好夫人的病更重要。
倒是段大公子忍不住道,“离小王子,这直接上手是不是有点那个啥?”
他原本想说不成体统,但被段红缨狠狠瞪了一眼,那句话就变成了语焉不详的“那个啥”。
阿离皱着眉,右手停在半空。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段久安抬手就照大儿子脑袋上来了一下,骂他道,“你这臭小子平时粗枝大叶的,如今你娘病成这样,你倒讲究起礼数来了,真他娘的不合时宜!”
段大公子被亲爹骂了,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他那憨样,觉得他就像一只受了委屈夹起尾巴的大狗狗。
魏思音看着都有些同情她这个大表哥,怎么整日里不是被妹妹凶,就是被亲爹骂,怪可怜见的。
段久安骂完儿子,立即换了副和善面孔,客客气气地对阿离道,“离小王子,你别听他乱说。你是长公主请来的人,我们自然是相信您的医术,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请。”
阿离朝段大将军点了一下头,然后伸手摸上云夫人的脸。
他的手纤长白皙,有些不像是男人的手,轻轻抚过云夫人整张脸时,不带任何亵渎不敬的味道,反倒流露出莫名的神圣感觉,让周围看着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摸完了脸,他又往下摸了云夫人的脖子。
段大公子瞪着眼珠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生怕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异族小王子把他娘给轻薄了。
好在阿离的手在云夫人的领口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摸。
不然根据魏思音的观察,就连她姨父段大将军都有些坐不住了。
阿离垂着眼眸,不知思索了什么,过了片刻后对段久安道,“我要放蛇,不会伤了她。”
这就是在询问段久安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阿离也不会强行这么做,只是这云夫人的病症,就连阿离也无能为力了。
段久安闻言神色冷沉,他咬着牙关本还有些犹豫,但云夫人这时又喊了几句偿命的话,他终是狠下心来,“你确定那蛇不会伤了她?”
阿离很笃定,不假思索地点头。
段久安沉着脸道,“那就请离小王子出手吧。”
有了他的准许,阿离袖子一颤,立即就有一条白玉似的小蛇顺着他的胳膊缓缓爬到云夫人身上。
魏思音觉得这条蛇很眼熟,有些像是阿离之前给陆太后看头疾时用到的那一条,但这条显然身子更娇小,尾巴尖上还有奇异的花纹。
小白蛇灵巧地溜进云夫人的衣服里面,很快就不见踪影。
段家的人都担惊受怕起来。
虽然他们也都听说,这位离小王子给太后治病时都放过蛇,但躺在床上的那可是他们的亲人,而大齐人对南羌纵蛇使毒的各种传闻又跳过印象深刻,所以都放心不下。
段红缨回过头看向魏思音。
魏思音朝她点头,动作很轻,但那从容坚定的眼神,却让她莫名安心。
这一刻段红缨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但之前对魏思音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感激和信任,还有亲近之情。也是从这时起,她是发自内心地拿魏思音当自家姊妹了。
就在两人对视时,床上的云夫人身子忽然剧烈颤动了一下,阿离嘴里念了句南羌话,那条白蛇回到衣服外,朝他吐出蛇信子。
众人都睁大眼睛,还有人发出倒抽冷气声。
蛇类本该猩红的信子,此时竟是不祥的黑紫色。
阿离沉声又说了句南羌语,小白蛇就乖巧地维持住吐着信子的姿势一动不动,等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瓶子,打开瓶盖后让小蛇把信子吐进去。
等小蛇拿出信子时,就又变成了猩红色。
阿离把瓶子给众人看过,大家赫然发现那黑紫色都融进了水里,闻上去还有淡淡的腥味。
而床上的云夫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陷入睡眠,脸上不再有疯癫痛苦之色。
段久安迫不及待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