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凕喉结一沉,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戾气,但他终究是忍下,对身后的番子道,“立即去请督公来。”
因为顾沅突发中毒时只有魏思音在场,她自知有嫌疑在身,若是这时就甩手离去,只会更加坐实了嫌疑,这或许也是幕后真凶希望看到的局面。
那个幕后真凶究竟是什么意图,其实很明显。
现在顾沅的罪过已是板上钉钉,无人能帮他洗脱,而他更是主动供出了受顾崇善指使的证词,顾家绝不会坐以待毙,由得他把他们都拉下深渊。
这才有了顾崇善在朝堂上的各种狡辩,他一口咬定是顾沅自己在青州府偷偷种了那些蓝色妖姬,然后将蓝色妖姬磨成药粉偷运进帝都,这都是顾沅受外人指使要来陷害顾家。
至于顾沅为何要这么做,据他给出的理由,是这不孝孽障之前做错了事请求家族包庇却被拒绝,失了世子之位后就对家族怀恨在心,生出要报复的心思。
这时有个神秘人出面许诺了好处,又答应帮顾沅报复顾家,这不孝孽障便轻易倒戈,处心积虑地配合那人,以顾家的名义做了这些天理不容的错事。
在顾崇善口中,他和顾氏族人反倒成了奇冤无比的苦主,一切都是顾沅这不孝子和那个神秘人的错。
但无论他说得再如何声情并茂,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他这番鬼话。
于是,顾崇善便设了局,要把这个神秘人揪到众人眼前。
她魏思音就是他想揪出来的“神秘人”。
毕竟,顾沅偷运毒物进帝都,在城门前是被她亲自抓包,这件事早已闹得人尽皆知,连当时的场面都被百姓津津乐道。
顾崇善早就恨透了她,他很乐意让所有人以为她就是躲在幕后指使顾沅做这一系列事情的人,她和顾沅根本就是自导自演,是她愚弄百姓的人心,以此来为她陷害顾家的毒计造势。
而她在得手后留着顾沅就没用了,所以就要杀了他灭口。她仗着自己是嫡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嚣张到亲自入狱下毒,即便被明镜司抓了个正着,仍然大摇大摆地甩袖走人,这也很符合传闻中她蛮横跋扈的性格——
这一切听上去都顺理成章。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在于,顾沅还没有被毒死。
捋清了思绪,魏思音嘴角微勾,轻笑了一下。
急得不行的绿漪看到她这抹笑意,差点以为她被气疯了,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魏思音伸手轻轻拍了拍绿漪的手背,示意对方放心。
顾崇善的所有举动,都不会出乎她的意料。
就连那位贺副使,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她带着绿漪留在天牢,等待凌寒的到来。
不过半个时辰,凌寒就来了。
他那身绛红飞鱼服,为阴森晦暗的牢狱添了一抹诡谲华贵的艳色,又像是滴落在遍布锈斑的玄铁上的鲜血,说不出的惑人。
魏思音远远瞧见他,看着他被众人簇拥走来。
贺凕跪在他脚下,毕恭毕敬道,“督公。”
凌寒无视贺凕,反倒朝魏思音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魏思音笑了笑,小巧白皙的下巴朝顾沅所在的方向一扬。
“凌督公,你家副使说这人是本公主下的毒,你怎么看?”
她语气慵懒略带不满,像是个任性的小姑娘,正在朝宠爱自己的大哥哥娇嗔。
凌寒眸光一暗,这才低头去看贺凕。
贺凕对上他的眼神,见他眸如深渊幽冷难测,顿了一下道,“督公,顾沅毒发之前只有长公主与他近距离接触,当时又没有狱卒陪同,属下也只是做出合理推测……”
凌寒冷声打断道: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推测?”
贺凕是明镜司两大副使之一,地位仅次于凌寒,如今却被凌寒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当头棒喝,丝毫面子都不给。他额上青筋暴起,攥紧了拳头道,“督公,顾沅中毒事关重大,属下只是——”
凌寒的神色又冷了三分,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滚!”
“属下遵命。”
贺凕略带嘲弄地说完,起身离去。
其余的番子都是大气不敢出。
魏思音望着这一幕,眉头微皱。
恰好这时凌寒看向她,比看贺凕时眼神柔软了太多,眼底却闪烁着坚毅可靠的光芒。
魏思音虽然不是要指望他护着才能安心的小女子,可这一刻她心里涌起的暖意,确实驱散了几分阴霾和寒气。
凌寒走到开着的牢门前,望着被放在草席上双眼紧闭,脸色青白的顾沅半晌,然后俯身摸上他的手腕处。
魏思音在一旁看着不禁挑眉,这男人什么时候连把脉的本事都学会了?
“给他吃过救命的药了?怎么这脉象愈发凶险了!”凌寒松开手,冷着脸质问那两名照看顾沅的番子。
方才喂顾沅吃药的番子战战兢兢地答道:
“回督公,已经喂他吃了药,但他中的毒实在太过凶险,解毒丹怕是也化解不了他体内的毒性,只能稍加缓解,拖上不到半个时辰,然后……”
他顿住像是不敢说下去。
魏思音语带笑意地帮他把话说完,“然后顾公子就要咽气啦,你们事后复盘,本公主的嫌疑就基本能被坐实了,是不是?”
那名番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先是慌了一下,随即低着头道,“小的不敢妄言。”
魏思音歪着头笑道:
“你可没有妄言,你说的话那都是精打细算过的。他只能再撑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间也很微妙。从太医院到这里,即便是用最快的速度,一个来回也起码要用到半个时辰,所以就有人提前算计好了,要让顾沅在太医赶来前咽气。怎么这个眼神看我,难道我说错了?”
那名番子一脸被冤枉的隐忍怒气,梗着脖子道:
“回禀殿下,他体内的毒发作得这么急,刚才要不是小的随身携带了明镜司特制的解毒丹给他喂下,他当时就要挺不住了。是这解毒丹吊住了他这一口气,但解毒丹也不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最多只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性,能维持半个时辰已是勉强,真不是小的不尽心尽责。至于殿下您说的有人提前算计,那小的就更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了。”
另一名番子说话就不像他这么克制,忍不住道,“要说是有人提前算计好了,那也是给他下毒的人算计这个,与小的们有何干系?还请督公明鉴。”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说魏思音贼喊捉贼。
凌寒冷着眸子,躺在地上的顾沅嘴唇已经发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这副情形,魏思音在众目睽睽下几乎已经成了凶手。
但她却很沉得住气,沉声道,“如果真是我想让顾沅死,我何必亲自来狱中给他下毒引火烧身?”
这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会相当有说服力,可由她来说,众人心里却是摇摆不定。
皆因为关于她性情的传闻实在太多,每个人都耳熟能详,即便她之后也做了不少事让一些人对她有所改观,可更多人仍旧觉得,她的霸道蛮横都是骨子里的东西,只要皇上和太后还愿意纵着她,那她一辈子都不会收敛。
若是因为她恨透了顾沅,所以一定要亲手毒死他,然后亲眼看着他死,这倒也说得通。
这时,一道阴冷声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一定是觉得,毒死顾沅这个庶人算得了什么大事,只要您买通了大理寺的典狱,偷偷带人进来,灭完口之后就离开不让旁人瞧见,这件事就是神不知鬼不知,谁都不会知道是您杀了他。可惜您失算了,明镜司不愧是为皇上办事的最佳鹰犬,在关键时刻赶到,刚好将您堵在了这里。您这才慌了,仗着公主之尊开始信口雌黄胡搅蛮缠,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你就是害死我家公子的人!”
魏思音蓦然回头,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竟然是之前在舒云宫犯贱,然后在她的命令下挨了好一顿掌掴的钱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