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又霸道的公主殿下此时卸去了在人前的骄傲气场,像个普普通通受了情伤的小姑娘一般要向心上人讨个说法,那执着又饱含怒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凌寒的心剖开,看看他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凌寒眸色一暗,他素来冷冽自持,从不向外人表露心迹,可此时他却在魏思音面前流露出内心深处,往日捂得严严实实的脆弱和自卑,“因为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配不上公主。我万万舍不得您因为我受委屈。”
魏思音胸膛内的心用力跳动了一瞬,然后也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说的语焉不详闪烁其词,可她却无比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觉得配不上,认为她值得更好的人,所以他才自作聪明地放手。
不是他弃了她转而投向林绾柔,而是他想借着和林绾柔的婚事,让她弃了他。
“我明白了,你当时是想让我对你死心,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
魏思音说这话时,心里涌起狂风暴雨似的愤怒。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在金銮殿,她就要冲着他咆哮了,“凌寒,你往日在我面前故作谦卑克制,恨不得天天把奴才不能逾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但你知道吗,你是这世上最自以为是的人!谁准许你替我做主,定夺我的心意?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凌寒被她狗血喷头地臭骂一顿,却半点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我去参加你和林绾柔的喜宴时,是什么心情?在你眼里,我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笑着给你的新婚道一句喜,然后转眼就能把你忘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魏思音真是越想越气,恨不得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朝他的脑袋上敲,给他提提神。
但一转念她想到自己重生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又瞬间蔫了下来,浑身的气焰都熄灭了。
也怨不得凌寒这么想,她以前确实挺不是个东西。
“公主……”
凌寒忽然抬眸,深深望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听她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来日方长,我们都要好好的。”
因为她一句话,他心里瞬间涌起万般柔情。
但世事难料,他们站在权力之巅,要面对的局势千变万化复杂诡谲,一句看似寻常的希冀,细究起来却也是可望不可即。
前途漫漫,注定有无数荆棘磨难在等待他们。
走出金銮殿,两人分道扬镳。
凌寒在出宫门时被人拦住。
他一眼就认出拦他的是顾崇善的人,神色淡漠,“什么事?”
“督公,我家大人有请。”
凌寒听了冷笑一声,并没有上那人的马车,而是径自回了自己车上,让车夫回凌府。
快到凌府门前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追上来,仍是刚才那人跑着出来,隔着车窗与他说话,“督公,大人就在后边车上,请您务必见他一面。”
凌寒这才对车夫叫停。
他掀起车帘,让那人回去传话,告诉顾崇善他会在凌府等待对方的拜访。
顾崇善听后用力捋了一把胡子,低骂道,“阉人不愧是阉人,得了势就嚣张的不行,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他才刚坐上督公之位几天,就比他义父还要张狂了!”
“老爷消消气,他以后早晚都要摔下来的,不像老爷您始终都能稳坐泰山,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他一个阉人计较……”
往日顾崇善是最爱听这一类的奉承话,可现在他听着只觉讽刺。
被顾沅那蠢货闹的,他现在内外受敌,头上官帽不保,屁股底下的家主之位备受动摇,就这还稳坐泰山,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他骂了那名家仆一句,然后让车夫绕路到凌府后门,确认四周没人看到,才小心翼翼地下车进了凌府。
这凌府里也不见婢女小厮,只有一名明镜司的佩刀番子迎上来,对他不卑不亢道,“督公在前院等您。”
顾崇善不知走了多少路才被带到前院,凌寒坐在里边慢条斯理地品茶,见到他来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朝他略一点头。对方这样的姿态落在他眼里,那就是狂妄至极。
自从他当上顾氏家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他气得眼珠子都生出红血丝,可偏偏有事求得着这人,只能隐忍下来。
待随侍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沉声道,“督公,那不孝子留不得了。”
凌寒听后冷冷一笑。
怪不得顾崇善这么急着来见他,原来是要借他的手杀了顾沅灭口。
堂堂顾氏家主,正三品中书侍郎,果真非同凡响,说起杀亲生儿子的事来,仍是道貌岸然掷地有声,令人不得不佩服。
魏思音也果真聪明,事情都被她说中了,顾崇善果然容不下顾沅了。
顾崇善坐在凌寒对面,握着那青瓷茶杯冷冷道,“烦请督公把此事做得高明些,最好是能让所有人都认为,是顾氏的敌人要杀他灭口来冤枉我们。”
说着,他竟是开始教凌寒做事了:
“我在上朝时说过,顾沅是受了别人指使才私运蓝色妖姬,大理寺拿到的他指认我的口供,也是他作的伪证。既如此,那要杀他的人也就是这个指使他污蔑我们的人。此人居心叵测,想用他的死坐实顾氏的罪名,幸好督公您火眼金睛揪出真凶——督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凌寒诡谲一笑,“我明白,顾大人好计谋。”
顾崇善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起身道,“督公少年英才,深得福公信任。我身为福公的朋友,不止一次听他称赞过你,对你的手段自然也是很放心的。”
他居高临下的傲慢几乎要从言语中溢出来,毫不掩饰地拿福安敲打凌寒,就差直说我是你义父的朋友,你得好好帮我把这事办成了,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凌寒眼底闪过冷光,看着他时却仍然在笑,“顾大人慢走。”
顾崇善见他竟是不打算起身相送,在心里痛骂他狂妄无礼,但离去时又确实放了心,觉得私种蓝色妖姬的事也有福安的手笔,福安为了不把自己给抖搂出来,自会交代好这个眼高于顶的义子,让对方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否则这艘船要是沉了,大家就一起完蛋,他顾崇善绝不会自己沉下水底,让那老怪物独善其身——
福安是个聪明人,一定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既是如此,他又怎怕凌寒阳奉阴违?
……
大理寺。
顾沅缩在牢房里,心境已濒临崩溃。
这肮脏的地方散发着一股臭味,他在这儿待了才不到几日,就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腐烂了似的,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这时狱卒送来冷馒头和馊了的咸菜,这就是他的一日三餐。
他从小养尊处优,原本是打死也不愿吃这样的食物,可真饿了好一阵子后,他却顾不上这么多了,呻吟着挪动身子就要去够铁门边的饭碗,可刚一动浑身的伤口就又开始发作,那疼痛的滋味仿佛要钻入骨髓深处,让他难以忍受。
魏思音来看望他时,就隔着一扇铁门,看他半瘫在破烂草席上,仿佛是条虫子般挣扎扭动痛不欲生。
她面露微笑,对身边的绿漪道,“看来大理寺刑房的那些手艺,顾公子都已经亲身尝过了。”
绿漪毕竟是个姑娘,见到顾沅那一身血淋淋的伤时有些不忍,可一想到他之前对公主那般坏,还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她就又觉得,这大概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魏思音就不客气多了,她微笑着问顾沅,“顾公子,当弃子的滋味可还好受?”
顾沅抬头看到她,瞬间睁大眼睛。
他那么用力地瞪着她,仿佛要把眼珠子都瞪下来似的,再配上他满脸干涸血迹的模样,实在很有些吓人,瞧着就像是怨气深重的厉鬼。
一般人见到他这样都会心生惧意,可魏思音却朝他笑得淡漠从容,“怎么,顾公子这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坏了,你连本公主都不记得了吗?”
顾沅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颤声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落井下石?”
听到他声音里的那几分悲凉,魏思音嗤了一下,从绿漪手里接过那封字据,隔着铁栏亮给他看,“顾公子要是脑袋还没坏,应该还记得这个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