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音没来时,顾沅还百般阻拦官兵开箱,眼下他却是嘴角噙着笑,对那名方才被他怒斥的守城士兵道,“长公主夸过你尽心尽责,那就由你带头来验吧。”
士兵默不作声正要带人动作,又听顾沅幽幽道,“这些都是顾家出钱买下的东西,若是开了箱却什么都没发现,顾家是不敢对长公主殿下不敬,但要收拾个把狂妄小兵,还是轻而易举。”
他在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轻蔑,那士兵步子一僵,回头看向他时却仍然神色坚定冷峻,“顾公子,卑职奉皇命守卫帝都,查验所有商队进出货物是卑职职责所在!卑职不管这些东西姓顾,还是姓什么,一律一视同仁。”
周围的百姓听了都为他叫好。
他们平日里见多了世家贵族被官府格外优待,明明同样的事,这些士族子弟做得,他们平头百姓就做不得,心里早就生出不满,只是无人敢发作,亦无人为他们撑腰做主。
可这名士兵却能无视顾氏的名望和权势,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顾沅听了脸色一沉,威胁的话更加赤裸,“你必然会为你今日对顾氏的冒犯和轻视付出代价!”
他虽然被废了世子之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
换作以前,他当然不屑于和这种小人物计较,但现在他吃尽了苦头,满心怨怼不甘,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竟是已经想着要让这当众与他为难的士兵家破人亡了。
魏思音见他眼神不善,沉声道,“顾沅,你一个庶人也配和大齐的士兵如此说话?这位小兄弟尽忠职守,不为权贵折腰亦不轻视平民,只是一视同仁履行皇命,本公主很是欣赏他。”
说着她的声音骤然冷下,散发出无比强硬的震慑之力,“今日本公主就把话放在这里,若是你或者顾氏中的任何一个人日后和他过不去,那就是和本公主过不去。”
她不仅要让他们不敢报复这名士兵,还要看着他升官发财。她倒要看看,谁敢碰她护着的人!
顾沅咬牙切齿,强忍着没再言语。
他静下心来告诉自己,快了,就快了。
等这些官兵开了箱,魏思音就狂不起来了。
想到马上就能看见魏思音惊讶错愕,乃至耻辱愤恨的表情,他的嘴角都快要扬到天上去了。
她这蠢货哪里会知道,那些要命的东西根本就不藏在他的车队里!
虽然父亲命他用车队把东西带进来,可他出发前却多使了个心眼,暗中买通了当地的另一支商队,趁着夜色偷偷把货物对调。
现在他车队里只有一些寻常的布料绸缎女子饰物,任他们怎么搜,都搜不出来他们要找的东西!
那士兵朝魏思音郑重行了一礼,就当是谢过她出言为自己解围,并未趁机与她攀扯,而是转过身望向车队,气沉丹田道:
“开箱验货!”
数名官兵揭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瞧见都是些布料饰物,不由得面露失望。
官兵搜得很谨慎,他们把布料一匹匹拎起来抖搂着,可里面并没有夹东西。
那些女子的饰物也都是世面上最常见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犯禁之物。
这下顾沅无比得意了,他气焰嚣张地逼问魏思音,“长公主殿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思音露出震惊表情,嘴里喃喃道,“不,这不可能,怎么会……”
她越是失魂落魄,顾沅就笑得越张狂。
“长公主,你素来仗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宠爱,说话做事全然不讲分寸道义,也不顾及对方处境,凭你自己的心意。你喜欢谁,就让谁鲜花着锦;不喜欢谁,就把那人踩在脚下,还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我已经被你踩得如此惨了,你还要看我不顺眼,还想借着我再重重踩我们顾氏一脚,结果呢,老天自有公道!”
顾沅近乎亢奋地伸手指着那堆积了一地的凌乱货物,眼露精光地大笑道,“现在诸位都看清楚了,谁说的是真话,谁又是在随意污蔑他人!”
百姓们面露惊愕窃窃私语,都不晓得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等局面。
方才他们见顾沅死活不肯让士兵开箱验货,还以为他当真心里有鬼,现在真开了箱,反倒是他清白了,而刚才对他咄咄逼人的长公主,却又变成了恶人。
难道说,真是长公主有意冤枉顾沅?
顾沅见这些人瞬间动摇,脸上的得意之色都快化为实质溢出来了。
没错,他早就接到线报知道有人盯上了这批货,也猜到魏思音会掺和进来再来踩他一脚,所以刚才进城门时他故意装出故作强硬的模样,死活拦着士兵开箱搜查,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批货有问题。
若是不抛出鱼饵,他要吊的这条大鱼又怎会上钩?
果然如他所料,魏思音亲自赶来了城门,而且想都没想就被他之前的伪装蒙骗,被他引入圈套,还拿自己的嫁妆立下字据。
他早就说过,这贱人只是命好,若不是她投胎到帝王家,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公主,就凭她的智力,她也就配给他暖个床,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长公主,字据可是立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您不会当场毁约,让大齐的百姓都看到你贵为皇族,却连信守诺言都做不到吧?”他不怀好意地问。
魏思音没有回答,她无视众人各异的眼神,缓缓走到那堆货物前,然后在众人注视下蹲下身子。
顾沅嗤道,“长公主这是不服输?还是想当场给我们变个戏法?可惜了,货物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再不甘心,我也是清白无辜的!你还是赶紧做好准备,把摘星楼和你许诺的其余嫁妆都转让给我……”
他话音未落,就听魏思音冷淡道,“别急。”
“我这不是急,只是不想看你拖延时辰。”
“你一个被废的庶人,你的时间有这么宝贵吗?”
魏思音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然后略过布料,把手伸向那些饰物。
只见她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抚上其中一支嵌珠银簪,极轻柔地抚摸着修长簪身。
顾沅皱着眉,心道这蠢货莫不是被气疯了,开始发癫了?
却听她轻笑着说,“这簪子做工精致,显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货物,公子是请匠人定制的吧?”
顾沅愣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她这时说起这个做什么。
这些簪子是他和另一支商队换的,当时他们就存着这样的货物,他看这只是女子饰物没什么稀奇,便一股脑都换过来了,哪里知道对方是从大街上买的,还是特地请了匠人定做的?
魏思音捻着这根银簪举给在场的百姓们看,不紧不慢道:
“这些饰物做工精致,但也只是在做工上还值得夸赞一句而已。要论材质造型,却都不算出众,远比不上贵女们会佩戴的那般华贵精美。那就奇怪了,有人特意找匠人做了这么多不上不下的东西,既不能卖给大户人家的闺秀,也不能指望平民女子会为了这些乏善可陈的老款式多付那半两银子充工钱,他难道是想做亏本的买卖吗?”
在场的人中有那么几个年轻女子,她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望着那簪子很有同感地议论道:
“长公主殿下说的是,这簪子款式老旧,也就做工好了些,但咱们都喜欢时兴便宜的货,谁会多花钱买这个?”
“是啊,就算是要送给家中长辈当寿礼,那也是要么去找匠人按她们的喜好定做,要么在有名的店铺里选个款式华丽喜庆些的,不会要这样寡淡寻常的。”
顾沅听着这些言语,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见魏思音朝他诡谲一笑,然后她柔白的指尖轻轻拧住簪顶的那颗珠子。
那珠子本该是嵌死的,可却莫名被她转动了一圈,簪尖随之开合,众人都睁大眼,看清了这簪子里竟然是空心的!
“生意人都精明得很,哪里会让自己亏本呢?除非这簪子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而是造了机关要往里面藏东西的。”
魏思音笑意盈盈,眼里的冷意却凌厉逼人,她勾起唇角,锋芒毕露的模样让顾沅心慌意乱腿脚发软,“所以它们是故意被打造成老旧无聊的款式,因为只有不起眼,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么问题又来了,这里边藏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