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云氏寿宴这一日,将军府门庭若市。
众人皆知段将军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他号令千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把所有柔情都留给了爱妻。
谁若不敬他,他或许不会发作,但要是谁不敬重他的夫人,那就等于是侮辱他,他绝不受着!
因此凡是收到将军府请帖的客人,登门时都很给面子,提着贵重的礼物,满脸笑意。
就连几位世家夫人都卸下了往日敌意,郑重其事地来了,不敢露出丝毫轻慢。
云夫人身着金银如意绣花长裙,外罩百花飞蝶云霏锦衣,头上的金点翠珊瑚蜻蜓纹簪华贵喜庆,耳边垂着的琉璃珠光洁如月。
而这些精美的衣饰都盖不住她眉眼间的丽色。
明明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她笑起来时仍是光彩照人,这份神采是许多贵妇花费再多心思去保养,都无法留住的。
因为只有获得了足够多的爱意做养料,女子的青春才能花开不败。
魏思音看着姨母,就想起自己的母后。
她记忆中的母后生得和姨母一样美,姐妹俩的容貌有六七分的相似,可她母后就没有姨母这样幸运。
早早地撒手人寰,绝世的容颜枯骨成灰,长埋于地下。
云夫人一瞧见魏思音,就撇下身边围着的客人,亲自过来把魏思音揽进怀里,然后一口气问了她许多问题,生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
上辈子时魏思音不喜欢被云氏念叨,但现如今她却很喜欢听姨母啰嗦,耐心地挨个回答了她,然后靠在她怀里蹭了蹭,“姨母,阿音过得很好,就是许久未见您,很有些想您了。”
云夫人霎时红了眼眶,看着怀里的外甥女,就想到她那做了皇后却偏偏早逝的胞姐来。
姨甥俩抱成一团亲密无间,旁人看着各有想法。
有人触景生情很是感动,也有看不惯魏思音和云夫人素日张扬的,就在心里骂她们两个惯会做戏,这般虚情假意的演给谁看?
尤其是顾府的女眷。
她们既贪求魏思音能给顾家带来的皇宠和权柄,同时又对魏思音很是鄙夷。
看她,就像在看一棵俗气丑陋的摇钱树。
这般又当又立,偏偏还觉得自己比谁都清高。
顾老夫人等着她们抱完了,才由顾二夫人搀着慢悠悠走来,咳嗽一声后微笑着问候云夫人。
按照民俗,晚辈当寿星时长辈无需祝寿,否则就会让晚辈折寿。
因此顾老夫人只说了两句寡淡寻常的场面话,就将目光投到魏思音身上。
魏思音被她那乍一看慈善和蔼,暗地里却不知藏了多少阴暗算计的老辣眼睛望着,在心里冷笑。
她倒要看看顾老夫人要起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刻就听顾老夫人对云夫人道,“老身想请长公主殿下移步说话。”
云夫人一向不喜顾家人,但看在顾老夫人是长辈的份上,只能神色淡淡地点头应了,却又不放心地暗中派人跟着,怕这老太太仗着辈分为难她疼爱的外甥女。
顾老夫人将魏思音带到附近的一处亭子里,缓缓坐下后抬着眼看了她许久,才低声道,“老身明白,是沅儿对不起长公主殿下在先,您对沅儿怀恨在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魏思音听了就觉得好笑。
老夫人说得轻易,但顾沅瞒着她做的那些事,是句对不起就能一言以蔽之?
再者,对不起她的可不只是顾沅一人。
她懒得和顾老夫人废话,开门见山道:
“老夫人,看您摆出这么大阵仗,您找我来一定是有要事商量吧?”
顾老夫人见魏思音如此不客气,心里有些不快。
但她没有发作,而是语重心长道:
“您因为那个孽障受的委屈,老身都明白。”
魏思音见她执意要掰扯此事,抬着眼皮神色凉薄地问,“大夫人呢?怎么今日没见到她?”
顾老夫人低声道,“老身得知大夫人冒犯了您,将她禁足了。”
魏思音笑道,“老夫人是为了我禁足大夫人的吗?我还以为,是她的所作所为让您和顾侍郎不满,觉得她是拖了顾家的后腿,这才不许她露面的呢。”
听她阴阳怪气的,顾老夫人终于微微沉下脸,“长公主殿下,您心里有怨气,老身都明白。但他们母子所做之事,我们顾家其他人并不知情,还望您不要因此迁怒了旁人。毕竟……”
说着,她的神色又缓和下来,慈祥地笑着,“毕竟您和澜儿仍有婚约,我是已经拿您当自家儿媳妇看了,就怕那对母子做的混账事影响了咱们两家缔结姻亲之好。”
旁边的顾二夫人也趁机道,“是啊,顾沅他心术不正,以前他还是世子时,常仗着自己身为兄长又承了爵位,对才学远胜于他的澜儿百般打压。老夫人出面管过几次,他都不听。如今我们澜儿是仰仗您,才混出头来了。”
魏思音垂着眼眸,眼底一片冰冷。
她很清楚这对婆媳俩是打的什么算盘。
她们就是看到顾沅已经被废为庶人,她父皇收走了顾氏的世子爵位,想在她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就让她去求父皇直接赐顾澜世子之位。
说到底,她们贪婪又心急,自觉这世子之位早晚是顾澜的囊中之物,却不愿等太久,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可她凭什么要让她们逞心如意?
真当她还是往日那个被她们全家上下牵着鼻子走的蠢货,她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她就上赶着交出好处供着顾家人,让她们把便宜都占尽了?
顾二夫人见魏思音沉默不语,有些心急道:
“长公主殿下,臣妇这都是肺腑之言,绝没有半句蒙骗……”
“既然是肺腑之言,那就请二夫人把我当成恩人,以后多为我烧香念经,让菩萨佑我长命百岁,一生富贵顺遂。”
魏思音勾起唇角好像在说玩笑话,顾二夫人神色一僵,随即尴尬地笑着看向稳坐着的婆母。
顾老夫人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种时候仍能沉得住气,稳重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当然是我们顾家的恩人。”
这话说得好听,紧接着又听她推心置腹:
“沅儿背叛了您,可您仍然给他留了生路,而且没因此远了顾氏,又另择澜儿为夫婿,这份恩情重如山,别说是为您烧香祈福,就是为您捐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夫人言重了。”
“往日我总是听闻外面那些对您不好的流言,那帮碎嘴子的闲人把您说成不知礼数的泼妇,殊不知您贵为大齐嫡长公主,金尊玉贵一身气度修养,是常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他们听到的那都是道听途说,是心怀不轨的人对您为人的恶意歪曲。我们顾氏能得您这样的媳妇儿,实属祖上积德。”
魏思音听着老夫人情真意切,心里却明镜似的。
那些对她不好的流言,有一大半都是顾氏之人暗中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在她成婚前折损她的名誉,贬低她的价值,让世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能和顾家子弟定下婚约是她来之不易的福分,从而更好地拿捏她,让她只能收起傲气,在顾家人面前伏低做小。
老夫人更是深谙此道,以往每次和她照面,对她都是明褒暗贬,生怕她不知道,她哪里都配不上她的好孙子。
如今见她硬气起来了,老夫人就又换了策略,好心多珍重她这个准儿媳似的,变脸之快让人惊叹。
“长公主殿下,老身这个翡翠镯子,是稀世罕见的珍品,也是顾氏祖辈传下的宝贝,素来只有家主夫人才够格佩戴。如今您虽尚未过门,但老身已经认准了您这个儿媳,将来顾氏也一定是由澜儿当家做主,所以就提前把它送给您。”
说着,顾老夫人就从手腕摘下镯子,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然后无比珍重地要给魏思音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