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后看了会儿,忽而就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疼痛就又恢复原样。
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相信,这个南羌来的青年真有几分非同寻常,能治她的病。
阿离淡然地看着她道,“太后娘娘若不信我的身份,请南羌驻扎在大齐帝都的使者来确认就是了。”
魏思音见皇祖母露出迟疑之色,笑着趁热打铁,“孙女请小王子进宫前,已经请人用各种渠道证实了他的身份。皇祖母您放心,他绝不是骗子。”
陆太后沉吟着缓缓点头,看向地上的小白蛇时还是有些抗拒,“即便你真是南羌小王子,我们大齐的人也没有和蛇亲近的习惯,这蛇……”
她看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蛇爬到她身上。
阿离听了却是勾唇一笑,“太后娘娘误会了,想要给您治头疼,不用让小白爬到您头上,咬您的太阳穴,而是要用它的体液配以南羌秘法制作成膏药,然后敷在您的穴位上。”
陆太后脸色瞬间好看了不少,她点头道,“那你便制出这膏药来给哀家试试罢。”
“太后娘娘……”
刘院判觉得这样太草率了,陆太后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阿离就像没看见刘院判怀疑猜忌的眼神,口吻平静中透着笃定,“收集体液原料就需要将近三十日时间,炮制膏药又要五日左右,太后娘娘可等得起?”
陆太后当然只能等。
待阿离抱着小蛇离去后,陆太后才对刘院判苦口婆心道:
“他若真生出行刺之心,那他没必要冒着两国交恶的风险来害我一个孤家寡人,要下手也是对皇上。哀家之所以让他一试,也不是因为就这么信了他。先让他做药,等药做出来了,你再用银针试毒。”
听陆太后这么说,刘院判只好先应下,然后神色不虞地去太医院了。
魏思音察觉到凌寒一直在用余光偷看她,她故意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坐到陆太后身边陪着说话,就把凌寒晾在那儿。
倒是陆太后对这位新督公很有兴趣,时不时就将话头抛到他身上,见他不卑不亢地答得滴水不漏,她嘴角笑意深沉了些许,不经意般问,“哀家听说,你过几日要办酒席,娶一位姑娘进门?”
魏思音的身子下意识的紧绷。
凌寒透过纱帘瞧见她的反应,心里跟着一缩。
“回太后娘娘的话,那位姑娘和微臣从小相识,微臣入宫之后,她这么多年一直未嫁。如今微臣有了官职,也该给她一个交代。”
闻言,魏思音蓦然抬头。
他和那个林姑娘竟然是青梅竹马?
还是在进宫前就认识了……
可笑的是,她这几日一直都在心里想,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凌寒,他怎能就抛下她去和别的女子厮混?
现在想想,那个后到的人却是她。
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义无反顾地选了林姑娘。
原来在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时,在宫外一直有人默默地等着他,十年如一日。
所以他不肯回应她的心意。
不是因为不敢逾越了尊卑礼法,只是怕对不住那位林姑娘的一片痴心。
想及此,她低下头死死咬住唇,嘴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陆太后对凌寒的回答却是很满意:
“嗯,你倒也是念旧情的人。”
一个心里有儿女情长,也讲情分的督公身怀软肋,自然比冷血无情只知玩弄权术的野心家更好拿捏。
“虽说太监娶妻是律法不容,但看在你们情真意切,哀家便赐你独一份的殊荣。”
陆太后笑道,“哀家准许皇城司破例给你们二人婚书。有婚书为证,以后她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此言落下,于凌寒和魏思音,都如同五雷轰顶。
凌寒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色,他抬眼望着纱帘里看不大真切的那道纤柔身影,眸光微微地发颤,眼里仿佛有什么光亮因此熄灭,堕入黑暗冰冷的永夜。
动了情却有缘无分,真心葬在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却还是贪婪地乞求着她能再看他一眼。
魏思音出了兴庆宫,看着凌寒从她的车辇下走过。
她本不想再和他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喊他,“凌寒。”
这次没有冷冰冰地叫他凌督公,而是像往常那样唤他的名字。
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名字,清冷高傲。
别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她的凌寒是能凌驾在山巅之上的寒意。
如今,他的凌云志终于得以施展,只是他的人却与她无关了,她想最后再唤一声他的名字,因为从此以后她就再无立场这么叫他了。
凌寒顿住脚步,并没有抬头望向她。
魏思音笑着对他道,“凌督公既然发喜帖请本公主去你的婚宴,那本公主一定要去捧场的。你以后要好好待林姑娘,她毕竟等了你那么多年。如今这年头,这么痴心的姑娘可不多了,别负了她。”
说到最后,她险些哽咽出声,可她还是强忍住了,缓了好半晌才在凌寒的沉默中定下心神,对拉车的太监道,“起驾回宫。”
凌寒站在原地垂首而立,不知站了多久。
久到天空都飘下了雨,他仍没有察觉。
直到有明镜司的人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唤了声督公。
他这才回过神,一言不发地出宫回了明镜司府衙。
入夜时分,他纵马回了凌宅。
过了垂花门,就见由两名丫鬟搀扶着的林绾柔迎了出来。
“督公,您回来了。”
林绾柔穿着淡色衫裙,一头乌亮墨发披在身后,由白玉簪子轻轻挽着。
丫鬟手里提着玲珑八方灯,明亮的灯火照着她清纯的容颜,将她衬得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看到她脸上羞怯又娇柔的神情,凌寒脸上却凝出森冷冰霜。
“是你命人把喜帖送去的舒云宫?”
林绾柔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然后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督公,绾柔绝不敢忤逆你的意思擅作主张。”
她总是这样,只要凌寒对她露出半分不满,她就将姿态放到最低。
一副卑微柔弱到任人欺负的样子,反而让凌寒不好对她动怒。
但这一次,凌寒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放过她,声音反倒又冷下三分,“不是你命人送的,那我怎么查到,是凌宅的下人把喜帖送进的宫?”
林绾柔身子轻颤,仰起脸望着他就流下眼泪,“督公这是不信绾柔?”
凌寒冷声道,“这宅子里的事都由你管,下人也都认你当主母,难不成还能是那人背着你自己把帖子送去的?你告诉我,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林绾柔用力摇头,哭着道,“绾柔虽是妇道人家,但这些年受福公抬爱也读了些书知道礼法情理,绝不敢任性妄为坏了福公和督公的大局。再者,长公主何其尊贵,还是督公的前主子,绾柔又怎会平白无故去招惹她?”
她一口咬定那帖子绝不是她让人送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此时又下着雨,地上阴冷潮湿,旁边的丫鬟心疼道,“督公,您就让林姑娘起来说话吧。改日就要办婚宴了,她又身子弱万一这会子受了风寒,那就不好了!”
凌寒却不近人情地怒声道:
“既然你不认,那就当面对质!”
他话音落下,明镜司的番子便直接将那名下人押了过来。
凌寒一脚踹在那下人的膝盖,他惨叫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给凌寒磕头。
“求督公饶命,求督公饶命……”
林绾柔望着这一幕,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倔强坚定,沉声道,“你当着我的面和督公说清楚,那封喜帖到底是不是我让你送的?!”
下人咬紧牙关不肯说,凌寒看了嘴唇嘲弄地一勾,然后他腰间的乌金刀出了鞘。
冰寒的刀锋就贴在下人的颈部,只听凌寒用低沉冷戾的声音缓缓问,“说,是谁让你送的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