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娘表情微变。
但她常年迎来送往,很快就掩饰住脸上那一抹不自在,巧笑着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那位小姐的身份,就连我也不知道。她每次来永芳阁就和您一样,也是以帷帽遮面。”
“那你可知她贵姓,住在何处?”
“这我也不知。她很神秘,只是定期来永芳阁取货,从不让我们送货上门。”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老板娘了。”
荟娘听她这般说,暗自松了口气,问,“小姐买了这许多胭脂,可需我们帮您送货到府上?”
却见魏思音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
荟娘拿起一看,惊讶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银票上的金额是五百两。
五百两,都够把她库房里的货清了。
“刚才看你说到那位姑娘,神情有点遮遮掩掩的,我知道你没说实话。这样吧,你说实话就能收下这张银票,你是生意人,应该清楚这笔一本万利的买卖划不划算。”
闻言,荟娘内心一番挣扎,最后望着魏思音道:
“不知小姐贵姓?”
据她所知,帝都虽然是权贵云集的地方,来永芳阁的也有许多大家闺秀,但能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的,这帝都中也就那么寥寥几家。所以她想知道,这少女到底姓什么。
摸清了对方的家底,她才知道这笔买卖,到底能不能做。
却见少女摘了面纱朝她张扬一笑,明媚到不可方物的美貌让她惊为天人。
更令她震惊的,却是少女说的话:
“我姓魏。”
半个时辰后,荟娘亲自将这对主仆送出永芳阁。
待马车彻底驶出她的视线,她才用绣帕擦了把汗,转身回了店里。
小桃颤声在她耳边问,“东家,刚才那位可真是传闻中的……”
“什么传闻?”
荟娘转过头瞪了她一眼,语气少见的严厉,“记着,她就是普通的客人,至始至终都没摘下过面纱,我们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林姑娘……”
“什么林姑娘?我们也不认识。”
荟娘告诫了她之后,又附上八面玲珑的笑颜,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永芳阁就是一家普通的胭脂铺,迎来送往皆是客,她卖脂粉,客人给银子,只是如此而已。
……
马车上,魏思音盯着手中洁白瓷花,指尖摩挲着光滑瓷面。
白瓷犹如女子肌肤,光是抚摸就令人浮想联翩。
她忍不住想,定制了这胭脂的那位姑娘本人,是何等姿容?
可也是如这胭脂香般,一身仙气?
“公主,是回宫,还是……”
“去永芳阁老板娘说的那处宅子看看。”
据荟娘所说,那位林姑娘就住在城西竹兰坊。
住在此处的多是书香之家文人雅士,林宅坐落在幽静之地,虽然小门小户却修得十分风雅,隔着院墙往里望,能看到翠绿挺拔的竹子,还有零零散散几棵桃树。
“好地方。这要是在深山中,那就是世外桃源了,怪不得他喜欢呢。”
魏思音坐的马车停在街对面,她掀开车帘远远望着,嘴角含笑。
坐在她旁边的宫女黛涟看到她的笑容却是浑身一颤,心里默默道,公主这笑容真可怕,好像是三天没吃小孩肚子饿了。
林宅大门上着锁,显然已是人去楼空。
那位林姑娘不知去了何处,但要让魏思音就这么放下这桩心事,那不可能。
她五百两银子都花出去了,绝对要把这事弄得水落石出。
“你下去到附近的人家问问,就说你是来林宅寻亲戚的,问他们这户人家的主人去哪儿了,再问林家是否有一位林小姐。”
魏思音吩咐后,黛涟便下了马车。
她先后敲了旁边两家的门,从他们嘴里得知林宅就住着一位林小姐,还有一名老妇,林小姐唤那老妇阿婆。
“也就是昨日,林小姐和那位老妇带着所有家仆坐马车走了,好像只装了一车细软,别的东西都没拿。旁边的人家也不知道她们是去做什么,只说看着像是走亲戚,大概以后还会回来。”
听着黛涟的禀报,魏思音沉下眼眸。
她有种预感,那位林小姐再不会回到林宅。
林小姐究竟去哪儿了?
凌寒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肯不肯告诉她呢?
“走,去摘星楼。”
到了摘星楼,她从后门进去,然后上了五楼。
她独用的雅间内,顾澜早已坐在那里,正在摊开纸写字,身侧摆着烹茶的方炉,正在冒着袅袅白烟。
魏思音皱眉走到他身后,无视他起身行礼,把轩窗撑开。
“这一股烟气,你倒是附庸风雅了,但要是把本公主的摘星楼烧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听她讥讽,顾澜只是好脾气地微笑,“顾某本身并不值钱,但只要顾某一日还是您的准驸马,沾着您的光,那真要称斤去卖呢,怕是也能卖回来几个钱。”
听他打趣,魏思音看着他那张秀雅从容的脸,却只想到油嘴滑舌这四个字,冷笑道:
“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的,还不够本公主一顿饭钱。”
她说的话仿佛都冒着火星子,顾澜听了也不气恼,反倒轻轻嗅了嗅空中,然后笑眼望她,“公主去过胭脂铺?”
魏思音哼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狗鼻子。”
顾澜嘴角笑意深了些许,问她,“民间胭脂虽不比宫中讲究,但而已别有意趣。”
“听上去,你对女人家的这些东西颇有研究?”
“公主误会。”
顾澜垂首躬身,眉目间一片温良,柔声道,“臣只想知道,公主是否选中了心仪的脂粉。”
魏思音盯着他的头发旋儿,心中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顾澜是不是知道什么?
想到他上次准确无误地说出明镜司将出大变动,还提前恭喜凌寒当督主,她顿了顿问,“本公主耐心有限,你别阴阳怪气的,想说什么就直说。”
顾澜也不吊她胃口,很听话地直言不讳:
“有人为您的凌内侍在延寿坊置了宅子,您要找的人,昨日已经搬进里边去了。”
啪的一声,魏思音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顾澜俯身要拾起裂片,却被魏思音的鞋底踩住了手。
“顾三公子,你知道的真是多。我倒想问问你,你怎知明镜司的汪督主要出事,莫非他的死和你有关?”
听着魏思音咄咄逼人的质问,顾澜却是轻笑出声,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鞋。
“公主,臣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您,凌寒此人并不如您所见那般简单。他对您的忠心,也绝不是毫无保留。
不然您且猜猜,他是更听您的话,还是更听他义父的话?
还有,那位住进他私宅里的林姑娘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身上染着她的胭脂香,还与她共处一室,难道真的清白?”
“顾澜,你放肆。”
魏思音的声音阴冷至极,可顾澜却毫不畏惧,接着道:
“若是凌内侍对您当真没有秘密,他和林姑娘也是清白无瑕,那他为何从未在您面前提起那位林姑娘?还要您自己出宫去查去猜?您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谁给你的脸,让你来揣测本公主的心思?”
魏思音冷着眸子看顾澜,他只是朝她笑,语气淡然:
“您不愿臣提及凌内侍,那臣就先不提他了。眼下您还恨着顾沅,臣就让他滚下世子之位,为您除了这桩心事,如何?”
闻言,魏思音嗤笑道:
“顾三公子,你莫非也拿本公主当傻子?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是你想坐上那世子之位,休要拿我当幌子。”
顾澜笑道,“既然臣与您缔结了婚约,那臣的尊荣,便也是公主的。因此臣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公主。”
魏思音倒是觉得,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坦荡,倒是要胜过那假清高的顾沅三分。可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起了玩弄之心,勾起唇角笑得娇艳,“你若真能做到,本公主倒是能高看你一眼,但也仅此而已。毕竟凭我的身份,能不能做成世子夫人,我都是大齐唯一的嫡长公主,除了皇祖母和皇后,天下女子就没有比我更尊贵的。”
顾澜很上道,顺着她抛出的竿子就往上爬,“那臣要做什么,才能得了公主的心呢?”
魏思音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眼眸微垂语气柔和,说出的话却狠厉到底,“顾沅口口声声与我情真意切,却背叛了我,和我的庶妹厮混在一起,让我尊严扫地成了笑话。我对他的恨,岂是他失了世子之位就能抹去的?”
顾澜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让顾沅下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传闻说她任性跋扈,她岂止如此而已?
这颗心啊,真是又狠又毒,偏偏配他正合适。
而他也恰好容不下顾沅这个族中嫡长子。
“公主所言臣都明白,臣定不让您失望。”
顾澜缓缓解下腰间的白玉麒麟纹佩,双手奉到魏思音面前,“臣愿以此物为证。”
魏思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了几眼。
玉的品相自然是上乘,但她在宫里见多了好东西,自然不会被它惊艳。
更何况,这玉是顾澜的东西,她不稀罕要。
“若半年内,臣不能为公主除去心头之患,公主便打碎了这玉佩,叫臣也如玉裂,可好?”
闻言,魏思音才收下他的玉佩,“我拭目以待。”
离开前,魏思音问顾澜要了凌宅的地址。
她坐着马车隔街远远地朝宅门看了眼。
漆红的大门,两座石狮子神气活现,看着十分气派。
宅子里还住着位美娇娘。
待他出了宫,做了明镜司的新一任督主,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家,不知要把日子过得多滋润。
怎么想,都比在宫里伺候她要好得多。
黛涟小声唤道,“公主……”
她虽是和绿漪同时进宫,但不比绿漪和公主亲近,此时也不敢劝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魏思音。
但看公主那眼神,好像是要命人上门砸场子似的。
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魏思音望了许久,忽而收回眸光沉声道,“走,回宫。”
回了舒云宫后,魏思音有些精神不振。
她连绿漪都屏退了,只留自己一人在寝殿内,独自坐着发呆。
重活一世,她曾发过誓要对凌寒好,弥补上一辈子她犯下的错,也自认为她对凌寒已是掏心掏肺,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她对他的好充斥着占有欲,她只想他永远陪着她,只看她一个人,却忘了他是要展翅而飞的鹰。
若是剪去他的羽毛,将他永远困在深宫之中,她未免太自私了。
凭他的才学和一身武功,那明镜司的督主之位非他莫属。
于他而言,宫外有更广阔的天地。
而她想继续计划,也需要以天下为局,得有一个能手握权柄为她做事的人。
原本即便他搬到宫外住,她也是放心的,可现在……
他对她有了秘密。
魏思音独自待了许久,一直盯着梳妆台上那朵白瓷花。
用过晚膳后,她带上绿漪和两名小宫女,拿着白瓷花去了凌寒的屋子。
虽然她已经决定避嫌,可她要问凌寒的这件事,比避嫌更重要。
到了他的屋子外,她抬手敲门。
凌寒很快开门,瞧见她一脸肃穆,他微微顿了顿,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捧于手心的瓷花上。
“让我进去,我有话问你。”
自从重生以后,她难得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