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落似梦

魏思音细细琢磨后才道,“就跟他说,今日的事我回宫会给他一个说法,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绿漪心道,公主对凌内侍竟如此上心。

连回宫这段路程都等不及,定要先将人安抚住了才能放心。

“好,奴婢这就去。”

绿漪下了车子,快步走到已经安顿好了阿离主仆翻身上马的凌寒身前。

凌寒见到是她,就知是魏思音有话说给他听。

他勒住缰绳俯下劲瘦有力的身子侧耳倾听。

绿漪凑上去压低了嗓子,“公主说了,今日在楼中的事待她回宫后会亲口给你解释,请你不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

没听到这话还好,如今听着这四个字,凌寒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涨,一双眼眸冷若寒星,眼神利箭一般射向绿漪,给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请绿漪姑娘帮卑职回禀公主,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事,卑职理应如此。”

他将“理应如此”咬得特别重,冰冷的嗓音里透出阴沉怒意。

这要不是还有别人在,他得给魏思音留几分面子,他怕是就要冲进车厢质问她了。

敢情在她眼里,他因顾沅所受的屈辱,因她的无情利用时刻煎熬,这些都是他在妄自菲薄?他会痛苦,那是因为他不明事理,都是他自找的?

而她贵为高高在上的公主,能让宫女来传个话,已经很大度,很为他着想了?

凌寒掩在面具下的嘴角自嘲地扬起。

是,她一点错都没有。

她是主,他是奴,本该如此。

他一个奴才却妄想在她心中占上一星半点的地位,还想和她的未婚夫平起平坐,这是僭越,是他痴心妄想。

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让他不要妄自菲薄,而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再做出让她为难的事才是吧?

有青铜面具挡着脸,绿漪看不见凌寒的脸色,却能感受到他气得要死只是在强行压抑心中怒火。

她都怕她再待下去,凌内侍会忽然拔刀,赶紧回过身小跑着上了车。

车帘掀开又放下,魏思音睁大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凌寒听后有没有心情好一些?”

绿漪惊魂未定地捂着胸脯,朝她摇头,“公主,不知为何,凌内侍听到奴婢带去的话好像更生气了。他,他刚才似是要生吃了奴婢似的。”

魏思音懵了,她也是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嘴里嘀咕着,“怎么会呢?我明明没说讨他嫌的话啊。”

绿漪迟疑了一下,好心提醒道,“奴婢觉得,是公主那句让他别妄自菲薄惹的祸。”

“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吗?我是想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没有他想的那么卑微,他为何反而要生气?”

魏思音是真的十分苦恼,懊悔和不解的情绪都要从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自幼受娇宠,除了顾氏的人之外,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好听的话她听得太多,又从来都是别人照顾她的情绪,即便很多时候是她做错了事,她仍然被人捧着供着,以至于她想放下身段去哄凌寒开心,也始终不得其道。

“公主,奴婢并不知道您和凌内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奴婢和凌内侍同为奴才,自认在一些事情上能和他有同感,所以就斗胆揣测一下他的心境。”

绿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才接着往下说:

“妄自菲薄指的是过分看轻自己,因此感到自卑,明明在别人眼里能配得上好的待遇,却自己觉得不配。

但凌内侍在您面前只是个奴才,他就是比您卑微得多,不论谁看都是如此。

为人奴者,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能清楚地认识自身处境,才不敢心存奢望。您请他不要妄自菲薄,他只会觉得您不在乎他的处境,也不懂他真正所想。”

魏思音豁然醒悟。

凌寒听了她的话更加生气,这不是他的错,反倒是她从一开始就说错了。

他的卑微不是他自身的认知带来的,而是他为奴的身份,还有她之前多年对他的漠视造成的。

她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反过来把错推在他身上,他怎能不气?

而他只是不阴不阳地讽刺她一句,他脾气已经够好了,这要换作是她,一定都气炸了。

想及此,魏思音深深抽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握住绿漪的手,“绿漪,你在揣测男人心思上比我聪明多了,以后你多教教我!”

闻言,绿漪先是嘴角一抽,然后羞得脸都红了,好好一件事,被她家公主这张嘴一说,怎么就变得这么荒唐了?

“公主您小点声,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奴婢的脑袋都保不住!”

“好,都依你,等回宫后我就拜你为师。”

魏思音言笑嫣然,看着绿漪的眼里亮晶晶的,绿漪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不好意思道,“公主这么说就是要折煞奴婢了。”

“折煞什么?我以前就是妄自尊大,明明自己犯蠢还不肯听身边人的劝告,也难为你们仍然不离不弃忠心相护。”魏思音的笑容里夹杂了几分苦涩。

她魏思音为人浅薄,悟性又差,唯独福气深厚。

有疼爱她的父皇祖母,真心待她的宫人,还有一个虽然被她深深伤害,却仍然在她身边,没有弃她而去的凌寒。

就凭她做过的事,他能选择留下已是情深义重,是她太过贪婪,急着要他忘记过往。

有什么好急?

只要他还在,她们就有将来。

车队快速行驶。

正逢阳春三月,经过一条两边种满桃花树的巷子,魏思音透过车帘的缝隙瞧见那漫漫绯红,她心念微动,伸手挑起帘子命绿漪支开窗门,朝外看去。

恰好凌寒骑着马就护在她窗外,见她不安分地露出一双明亮灵动的眸子,忍不住低头望了她一眼。

头上有落在繁枝上的飞鸟不知何故受了惊,蓦然展翅而飞,摇落了一树花瓣。

那纷纷落落的绯红都落在他身上,精悍森冷的鬼面也仿佛被花瓣染红,衬得他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光清洌如雪。

这幅情景暧昧旖旎,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魏思音心里一颤,又把脑袋探出了些似是要和他说话。

凌寒却收回目光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跑到她看不见的前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