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见微知著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李清平比任何人都了解一个国家民心变了的恐怖,想当初他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藩王一举攻下周武,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没人知道他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也没人知道他爹为了坐上这天子之位,整日呕心沥血的布局筹谋,那日的金銮点屠杀众王,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当然不是,那是他爹早就筹谋过的布局,攻周武,坐龙椅,灭藩王,定天下,求长生,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仔细剖析,那都是有迹可循。

京城新起教派,这对于民心是个考验,对于他来说更是关乎到李家能坐稳江山多少年的挑战,他敢确定,只要他现在不去管这个名为日月教新起派别,不出一年,南清的百姓将有一大半被其蛊惑,这还是因为有科举在前开路让众多书生学子明了事理的缘故,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当初缚文宫的那位为何见了江渊之后对他说此人关乎国家气运,又为何说商兵王道可取于一人。

天子又一次出了神,苏琦玉陈珏以及萧平都没有出声打扰,三人小声交谈着此事应该如何解决,又商讨着该怎么和天子言说。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萧平三人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们暂时制定了有一个计划,先打入内部了解,再做下一步打算,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鎏金龙椅上的李清平忽然换个了姿势,看着天,来说说这件事,孤应该怎么处理才最是妥帖?”

知道天子会将问题抛给他们的三人此时相视一眼,苏琦玉看到萧平没有动作,然后就起身拱手出走了出来道:“回禀皇主,臣三人商讨后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日月教现在和之前的青莲寺有异曲同工之妙,虽说他聚拢了许多贫苦百姓,可终究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消息传出来,所以臣认为还是先调查一番,在做详细打算”

李清平拧住了眉头,苏琦玉见状又拱了拱了手退回原位,这时候萧平起身接上话道:“皇主,您是不是在担心百姓会因此对朝廷产生不满,从而滋生祸端?”

“孤的黎民百姓这段日子吃了大苦了,虽说有江小子留下的余荫,可终究是抵不的人心叵测,孤是担心这日月教并非佛教,而是另有所图”

李清平并不相信一个凭空出现的教派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如此多人,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日月教蓄谋已久。

“皇主所说,老臣明白,可皇主,凡事不可一面踱之,日月教的出现太过突兀,确实有图谋不轨,早有布局的意思,可现在京城内的穷苦百姓都在为天花之事发愁,日月教虽然行事可疑,但却很好地稳定住了民心,至少现在京城内还未出现百姓游街聚众闹事的场面,这未尝不是一件意外之喜,方才户部尚书所言也是臣等三人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臣觉得还是按照户部尚书所言,先调查一番,在做打算不迟,日月教终归只是一个佛门小派,现如今京城有北禁军驻扎,更是换了陈震做头领,借助此次调查机会,皇主也可以考察一番陈震是否真有能力坐镇禁军,如此以来可一举三得”

陈珏在萧平言落之后出列,拱手道了一句:“皇主,臣也觉的可行”

李清平陷入了思考,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那就依三位爱卿所言,这件事便交给你们三人合力为之,陈震那边,孤会派人通知,一有情况,你们三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孤”

“臣,遵旨”,三人一同拱手,李清平暂时放下了此事儿,看着台下本该有四人的队伍,他忍不住有些感慨。

“右相国被人袭杀的事儿,有结果了吗?”

“回禀皇主,还未有结果,刑部尚书于大理寺已经在抓紧调查了,想来应该快出结果了”陈珏摇头作答,这件事太过突然,任谁也没有想到同朝为官十余载,只是一朝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秦讣闻就魂归西天。

“嗯,让他们抓紧时间调查,三天之内,孤要一个结果,不论好坏的结果”

李清平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摆手示意三人退去,萧平带头先走,另外两人弯腰拱手后也一同离开,出了太极殿,苏琦玉摇头叹息,萧平边走边道:“人走茶凉,以后你我也不会差太多,习惯就好,其实也不是天子心狠,半年前的事儿终究是秦讣闻做的不地道,能安稳的度过这么久的时间,其实天子已经念了旧情”、

“人死了连个名都没落下,实在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苏琦玉一脸的无奈。

陈珏听见这话一撇嘴道:“怎么,你也想死当益文正?”

“得得得,跟你两个说话就没好听的,我先回去了,大理寺刑部那边我去通知,日月教的事儿我就不参合了,这两天每每听到那武灵安说抓到百姓翻墙入院,都像是往我心里捅刀子,今儿我得好好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还能为什么,因为咱们户部尚书一毛不败呗”陈珏嘴角有淡淡的讥讽,苏琦玉自打腰包鼓了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陈珏如此做也只是希望其不要走上歪路,倒是萧平点点头开口让其离开,陈珏没有继续多说,别人的名字不给可以,左相国的还是要给的。

“尚书令,苏尚书比你难多了,手中没钱要遭人骂,有钱不能乱花也要遭人骂,刑部这两天抓住的盗窃案足有三十多起,你可知道这在京城史无前例?”

“那就是他户部的事儿了,不拨点赈灾粮,百姓难”

“话虽如此,可天子不过问此事,苏尚书又能如何?百姓穷尽所有食不果腹,他们做了盗贼,偷了钱财细软,那他们有罪,可他们偷盗不拿别的,只拿馒头食物,这就是我们这些做官的有罪了”

“果真如此?”陈珏难以置信。

“京城百姓比地方村夫老人更懂南清律法,他们怎能不知偷盗之罪作何论处,即使这样他们依旧冒着风险顶风作案,偷都偷了,他们却没有拿值钱的物什,你说,这能怪谁?我若记得不错,《清律》中对于盗窃之罪的量刑,只有三种,一是国家机密,二是宫廷御用,这第三类则是包含所有了”

萧平心疼天下百姓,何尝不是因为这些百姓淳朴的民心?明知偷盗一个馒头和一锭银子是犯同样的罪,却还是不忍心将恶意完全释放。

做个普通人当真就这么难。?老好人被坏人欺负,成坏人又不迈不过良心上那道坎去肆意作恶,最后好人好人做不成,坏人坏得不彻底,锒铛入狱后又被所谓的好人审判,如今的世道,平民就应该如此。?

陈珏听完萧平的话久久没有出声,沉默着走上御道,正巧遇见端着水果的宫女,陈珏吐出一口浊气来道:“南清已经发展成如此模样了吗?”

“只坏不好,端坐庙堂之高久了,难免会有‘何不食肉糜’的看法,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下去看看,莫要见多了高官权贵,就丧失了对贫苦的了解,每年冬天陈尚书若早上赶巧有时间,别让自家下人出门采买,你也去西市瞧一瞧,转一转,看一看老农忙碌一整年穿的是什么,凛冬大雪为何不在家中取暖要来这街头站着”

陈珏点了点头,萧平不是爱开玩笑的主儿,这位对于百姓民生的关注,整个朝堂中的加一块不一定有这一位费心多,杀人放火的金腰带,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么些年,让他们都误以为现在南清还是欣欣向荣的场景。

两人结伴出了午门,门口将士神情不变,在皇宫外分道扬镳后,他们各自回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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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寺中,众多百姓五体投地,长跪不起,他们在感激日月教的神药,也感激日月教所谓让天下百姓都吃饱饭的教主,在家告病休息已经许久不上朝的王玉山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寺庙之中,不过他并未抛头露面,只是呆在禅房中静坐,陆子衿带着帷帽进门,闭着眼睛的王玉山轻声道:“何事?”

陆子衿委身一礼,往前走了两步才开口:“大人,杨家的那位好像暴露了,大理寺和刑部调查的很严谨,可怀疑线索还是指向了杨修远,您看要不要我派人让其消失?他知道您的身份,被查到可能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不必,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只要不傻,就一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将此事抖露出来,杨修远再怎么说也是清河杨家的嫡子,如今底子不干净的世家都退出了舞台,当今天子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是他所为也会帮其隐瞒,这个天下不能只有一种声音,龙椅上的那位比谁都清楚流言的可怕,加上现在日月教的影响,他不会有事儿,也不会将我说出来,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清楚,但不能有人开口,谁先说了,就是个死”

“你下去之后只管好好盯着陈震,其他人就暂时先放一放,龙椅上那位应该要有行动了,派人提前做好侦查准备,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是,大人”

王玉山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手中一百零八的串珠在其手中不断滚动,似乎是现在的正在行进的计划,陆子衿回答之后再没有提任何建议,识相闭嘴是一个属下最应该先学的东西,多说多错,祸从口出的理儿,从来就是最难出岔子的行为。

陆子衿准备告退了,可还没动身,坐着的王玉山就忽然笑了起来,这位拿捏猜测人心极其厉害太傅每次笑绝对没好事儿,陆子衿头皮有些发麻地朝蒲团上瞧了一眼,正在拨弄着珠子王玉山就道:“这是好事儿,让南清瞻前顾后,投鼠忌器,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儿”

“大人,您在说什么啊,属下听不太懂”

陆子衿觉得自己已经够聪明了,江渊也不止一次夸过她聪慧,但自打跟了王玉山之后,她深深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上一次有这种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感觉的时候,还是在韩清晏面前。

“你不用懂,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不用多问,这几天找个机会将之前与秦讣闻站一队的官员挨个拜访一番,看看这些人识趣不识趣”

“如果这些人不识趣,大人,属下还要不要投其所好继续争取?”

“事不过三,不是抬举的,你自己看着办,去吧”

王玉山打了个哈欠,摆手示意其离开,陆子衿委身一礼,然后缓缓退出房间。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之前为何王玉山要大费周章的搜集各种证据,一开始他还觉得是想要将这些人赶下台去,换上自己人,寻常官员大多会这么做,很显然王玉山不是,在他这位大人眼里,没有绝对的忠心关系,只有利益,威胁联系,笼络这些官员和她们站在一队,听话后果未知,不听话就死。

她手辣,而王玉山这个主谋心狠,她跟着王玉山时间越久,她越是能感觉到这人的心思深沉,就这样,此人还做了天子老师,崇佛诵经,真不愧是辅佐了两袋君王的老狐狸,见微而知著,用在这位太傅身上,才是最合适不过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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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远好了没两天又开始浑浑噩噩,闷在房间喝酒谁也不见,没人知道这个即将走上人生巅峰日后平步青云未来可期的小伙子心中有何苦闷之处?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唾手可得不珍惜也就算了,还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听雨楼的许多老客人每每提起此人都是一阵感慨唏嘘。到底是天子未来的女婿,杨修远受到的关注比之前确实多了很多,只不过盼他好的人没几个,大多是想要看笑话,看热闹,看天子最后不满意这个杨家公子的。

人有一两闲钱人人羡,忽揣百两造人恨,杨修远在很多人眼中大抵就是这么一个造人恨的角色,人人都觉得自己比起这个清河杨家的公子除了差在出身,其他方面都能略胜一筹,如今其自甘堕落后,这种声音更是如潮信小退而猛涨,其中最是不爽的几人应该就是狄青一伙了,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和长平公主一起长大,男女之情或许有些,但身份的悬殊注定他们不敢过多奢求、乱想,当初天子赐婚之时他们心中虽有苦涩,可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百年书香门第的嫡长子配公主,听起来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历朝历代有过先例,清河杨家也并非第一次迎娶公主,何况当时杨修远这个年轻人,还在科举之前的拔才之选上大放异彩,这更让他们挑不出刺来,当时这几人想着杨修远这人也错,也就没有什么整蛊捣蛋坏事的心了,可他们谁也不曾想过,仅仅是过了半个月时间,杨家这个百年世家教育出来的嫡长子竟是成了酒蒙子,这种落差不可为不大。

坐在主位上的陈青都一碗酒喝下,恨不得将后槽牙都咬碎,狄青见状也是闷头喝酒以压制心中不爽,武志刚算是来凑数的,毕竟长平公主大小就不乐意跟他玩,两人确实有情分,可真扒开了看,的确不多,反正是远远比不上另外两位。

陈青都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嘴里骂骂咧咧全是怼杨修远的脏话,说到兴头上,他猛地一拍桌子道:“老狄,小武,我忍不来了!见微知著,今儿杨修远敢醉酒自甘堕落,明儿他就敢入门欺负公主,你们不敢说,我去说!从小到大我家老子对我就管的严,我也从来没惹过任何事儿,今儿我就给我爹点压力,让他知道他儿子不只会规规矩矩当个老实人,他儿子有血性!”

“老陈,你真想去?”武志刚轻描淡写问了一句,没等酒劲上头的陈青都回答,他就晃着杯子继续道:“我先跟你说好,咱们几个身份确实不差,可说到底和公主还是不够亲近,若是咱们有人能沾个皇亲国戚,即使出了事儿也能辩解两句,就现在,咱们三个,一个尚书令之子,一个尚书之子,在加上一个后宫嫔妃远房亲戚,你觉得,咱们绑在一起到了那大理寺、金銮殿,能压秤几斤几两?”

狄青忽然放下了酒碗,轻轻摇了摇头,陈青都也是泄了劲,一屁股坐在长凳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说,怎么才行,总不能我们眼睁睁看着长平嫁给一个酒蒙子吧?别忘了当年你捣蛋进刑部,给犯人饭菜里下药毒死了二十多人是谁给你求的情,不是长平在乾安宫门前跪了一天,你早流放西边坟头草三米高了!”

“我又没说不帮!这事儿我能忘了?”

武志刚深吸一口气,差点没被陈青都气的背过去!

陈青都傲娇扭头冷哼一声:“那你说!这事儿到底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