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丘城外的白骨京观一天内消失不见,在原来的地址之上多了一个大坟头,并且立了一块无字之碑,按照陈震的话来说,是给自己积点阴德,但负责干活的将士却只是当个笑话听一听,他们老大有三个爱好,其他两个如今基本见不到了,唯独这筑京观长存,积阴德这种话口头上的东西,他家老大若是没了,黑白无常来了都得请人走。
至于立了一块无字碑,想来是为了让这些死去的人能被记住,至于会不会有人来替这些周武余孽刻名,还是两说。
第二天清晨,一名紧闭双眼的青年男子从东面而来,他有马不骑,只是牵着,待到临近,好奇的众人都各个避而远之,因为这人双眼紧闭似乎是个瞎子,不过此人虽一直没有睁开眼,但却丝毫不影响其走路方向,着实古怪得很。
与之擦肩而过后,有些人会嘀咕两句,但大多数还是对此闭口不谈,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有心眼之人,谁也不会没事儿闲的无缘无故挑衅人,老一辈的传下来话说,行走天下,不惹穷道士,不笑老和尚,越是古怪之人越要远离,虽说世人好奇心大多重得很,但他们却都将这三句话奉若圭皋,作为金玉良言,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坚决不越雷池半步。
瞎子青年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还会掐指几次,临近上午,他终于到了魂丘城附近,陡然睁开眼睛翻身上马,他一眼就朝着之前筑京观的地方看去,皑皑白骨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个大坟头和无字碑,这瞎子青年在马背上撇嘴,“功过后人评,陈震呐,陈震,你野心还不小呢”
说罢,男子下马闭眼,而后牵马入城。
如今的魂丘城是只进不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人愿意进,今天依旧如此,守城将士各个打着瞌睡出着神儿,忽而听到马蹄声,将士都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瞪眼瞧去,一人一马正在缓缓走来,守城将士们大感惊讶,但却都没出声,一名心肠较善的将士犹豫了半天,还是在其靠近他们之前出声道:“这位公子,魂丘城中如今已爆发天花,若是家不在城中,只是游历,还是绕路而行吧!”
“没事儿,我不怕”瞎子青年一笑置否,然后牵马就朝前走,几名将士像看傻子一般盯着这人,心中无不在想这人脑子有病吧,心肠较善的那人眼见劝说不成,也不再开口,抬眼低头重复瞧了青年男子几次,他心中嘀咕难不成是城中有这小子的姘头,两人要上演一幕郎情妾意,同甘共苦的戏码?
但娘们再好再诱人,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啊,这冒死前来,算怎么个事儿?
邱问道入城之后,街上已经是寂寥冷清,一个人影没有,单手摸了摸已经咕咕叫的肚子,他叹一口气径直朝着西边的凉坊而去。
魂丘城内人心惶惶,江渊所推行的牛痘之法被诸多郎中质疑,就连和孙思朴是莫逆之交的张仲都觉得荒唐至极,其他郎中更是不用说,他们行医数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传统观念束缚之下,男尊女卑根深蒂固,阶级之说更是深入人心,用畜生来治疗人,这说出去,成何体统?若不是因为陈震带兵在旁边按着,这些个郎中们早就一哄而散,翻了天。
江渊早知道会是这种场景,所以对于这些郎中们的表现并没有太多意外之色,太过超前的知识,不足以让平常人信服,倒不是说这些人愚钝不堪,而是在一个相应的时代,历史发展的车轮总会保持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就如同他做出火雷这种东西,众人开始没人相信,而当他们见到之后,便都惊为天人,认为江渊是天上人下了凡间,韩清晏也不止一次感慨过,命运一说,曲折离奇,天子最是信奉鬼神之事,若不是他实在太过超前,屠刀早已架在了脖颈之间。
被叫来的百姓、郎中、江渊三方面人手陷入僵持境地,没人敢做第一个,江渊已经找苍灵练了手,他在云溪菀带来的将士也有十来个已经在三天前接种,这些江渊能和陈震说,却不能再百姓面前大放厥词,行高于众,人必非之,百姓辩论是非的能力还是差了很多,拿自己人举例可信程度终归不高。
“江小公子,现在怎么办,百姓、将士、郎中都不愿配合,总不能说强按着人头来挨个接种吧?”
陈震也犯了难,众口难调,他即使身为魂丘城主,却也不能逼迫全城之人来接种牛痘。
“既然这些人不愿意,那就换成得了天花之人接种,等这些人感染之后,陈城主在一点点的接种吧,就是有些麻”江渊看了一眼在门外排成长队想要离去的百姓,好言难劝该死鬼,菩萨不救寻死人,他能怎么办。
“也只能如此了”
陈震叹了一口气,江渊有法子,但是他的百姓们不争气,这边陈震的话音刚落,门口处忽然传来了高呼之声。
“早就听闻江渊公子医术新颖,本事通天,本公子从京城而来,特地前来求教公子!”
众人的目光被这声音吸引而去,江渊中间隔着人群瞧不见来人是谁,但这个声音他却很是熟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他心中不禁感慨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邱问道在众星捧月的目光中走出,身材修长外加一身锦衣的他很是有世家公子的模样,加上其温润的面容和气质,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是生在富贵之家。
踏步停在门槛之外,邱问道现在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双手递出他道:“江公子,这是我的微薄敬意,还请公子笑纳,听闻公子出山治病向来都是一手一金,怎么在这魂丘城中和泥腿子混迹在一起?这些愚蠢百姓不懂辨别是非,也不知公子手段,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公子受委屈?若是公子愿意跟我回京城,我定然将公子奉为座上宾,至于这些泥腿子们,我马上就能派人处理”
邱问道一直不抬头,说话之时更见尊重,后方的百姓开始还在嘀咕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当其趾高气昂开始说话之时,百姓因为他外观而升起的好感直接消失不见,听见称呼他们为泥腿子的时候更是怒火中烧,若不是因为陈震在一旁看着迟迟没有开口,他们可不会任凭此人羞辱。
百姓虽然文化水平低下,可这看眼色的本事却着实算不得差,一些稍微机灵点的,本来还想骂这人两句,可他们城主在屋中站着都没有对此人呵斥出声,那他们前面这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方才他们还不愿意让江渊治疗,可听过这人的一番话之后,他们就有些动摇了,毕竟那一锭银子合适实打实的在青年人手中举着。
江渊坐着没有出声,而邱问道把银子给了门口的孙思朴之后也不再继续与屋中人搭话,扭头面朝百姓,他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些碎银子,随手一扔让其散落在地上,他嚣张而不耐烦的道:“你们这群泥腿子有眼不识泰山,少在这儿碍本公子的眼,地上的银子拿了赶紧滚蛋,别在这儿堵路!”
排队的百姓面色忽然难看起来,有些脾气暴躁的更是涨红了脸,邱问道对此熟视无睹,“一群垃圾场里找食物的野狗,也就江公子心善给你们治病,不识好歹的东西!”
“你说什么,懂不懂先来后到!”后方有个百姓忍不住的暴怒出声,邱问道动作一滞扭头看向了陈震,方才紧闭的双眼也在此刻睁开上下眨动,后者瞬间明了是何意思,一步向前踏出,这位魂丘城主中气十足道:“京城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先来后到都不明白?’”
有了陈震出声撑腰,门外的百姓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骚乱不已,大多数人都在附和说话只有一小部分人在暗中叫骂,邱问道扭过身去,面对陈震,头也不回的指了后方百姓再道:“本公子可没见到这些人在看病,怎么着,当本公子眼瞎不成!?”
后方百姓忽然鸦雀无声,陈震皱了皱眉头,然后就听到门外又有人生气道:“怎么没有!我就是来找江公子治病的!”说罢,这人撸起来袖子气冲冲的就朝着屋里走去,那模样,说是视死如归也不为过,一旁站着的孙思朴见状立马跟上此人,与之并排而行朝江渊走进之时,孙思朴瞧瞧的在自己的腹部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来到江渊面前,后这拿着羊肠所制作的皮带系在那名百姓的胳膊之上,而后这人给江渊行了一礼就被带到了后院。
门外百姓忽而沉默下来,邱问道也不在说话,气氛有些凝滞,片刻之后,扎着羊肠的男子从后院出来胳膊上有一抹鲜红,其从屋内走出,先是对江渊低头表示感谢,而后路过邱问道身边之时还不忘耀武扬威的举了举胳膊,众人都瞧见那名自称京城而来的公子陡然握紧了拳头,而后再松开。
“大家伙,没啥事儿,都赶紧去吧,俺先回去”出了门的那名百姓轻声说了一句,排在前面的百姓眼睛咕咕一转然后一咬牙就进了屋子,旁边站着的郎中各个沉默不语,或是皱眉,或是沉思。
有了第一个人打头,后续有人接上后,后面的百姓也都放下了心来,站在门口的邱问道不断被百姓蹭一两下,没几个人后,他就被挤到了一边去,江渊眼神古怪了看了邱问道一眼,后者神色如常。
-------
京城刘家祖祠,刘子学跪手持三根清香给自己的老祖宗点上,三鞠躬之后,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老祖宗保佑,老祖宗保佑”
念叨完毕,刘子学从祠堂出来,而后去自己的房间中换上了太医服饰,背上许久不用的药箱,他面色生硬的出了府邸,门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上了马车的刘子学心中不停打鼓,车夫却一点不考虑这位太医心中所想,只是双手不停地在马屁股上抽打,每次竹策一响,车里的刘子学就心乱一次。
天花啊,所有郎中,太医的噩梦,平民百姓与皇亲国戚的催命符,在其面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这种事情本该是他弟弟前来治疗的事儿,可因为上次世家争斗的缘故,他那不争气的弟弟站错了队,如今被调离京城不说,生死都未知,而刘家在宫内的行医治病,也忽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多年未入宫,出山就是让天下人都挠头的高端局,这怎能不让他心慌。
------
江渊再次做了甩手掌柜,教会了郎中们手法之后,他就不在参与牛痘的接种,这种治疗方案除了难以让人想到和实验之外,上说操作可谓是简单直接,毕竟不是刮骨疗伤的精心操作,像张仲和他弟弟孙思朴这种天赋异禀的人,只是一遍,就做的比他还好,有陈震的副手在一旁盯着,他们三个自然清闲了起来。
天生异瞳的邱问道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在京城刚出生之时,就有克命家人,英年早逝“”的说法,索性是邱问道被姬承运收了徒弟,又和江渊这个被称为“气运之子”的人交了朋友,不然的话,这邱刺史以及他的这个儿子,都活不到现在。
陈震邀请邱问道和江渊去他的府邸做客,江渊表示非常可以,他的院子中现在百姓聚集几乎没有空地儿,再加上十几头老黄牛在临时的牛棚中养着,那个味道着实销魂的很,邱问道这次前来就是找江渊说些事情,自然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三人出门,朝着陈震的府邸走去。
少时
三人来到陈家府邸,鎏金的檀木牌匾高高悬挂,江渊来过一两次,对此并没有表露出什特别的表情来,而邱问道则是看着陈府的大门咂了咂舌,陈震闻之笑了笑,很是意味深长。
来到府邸之中,陈震将两人请入了书房,如今他陈家的大厅之内堆放了一些江渊从云溪菀带来的东西,所以不便接待客人,江渊与陈安邦相熟,而陈震又是其亲爹,邱问道和江渊关系莫逆,所以三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比较随便。
入了书房,江渊找个凳子就坐下,今天几乎是折腾了一整天,他现在着实是有些累了,陈震也差不多是忙了一天,他和江渊相邻而坐,只有邱问道,一身活力没地儿使,在书房中转了又转,瞧了又瞧。
“今天还是要感谢江公子了”
陈震扭头对江渊抱了抱拳。
“不用客气,我在这魂丘城中,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说这就见外了,我可是听韩叔儿说了,徐蓬莱那人是安邦唆使过来的,有了这个人,东南境就和我扯上了关系,这又是一条保命符,陈城主哪里需要感谢我”
江渊笑着摇头,两人现在关系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合作互利互惠,关系比较简单。
“哈哈哈,江公子看的明白”陈震大笑一声。
这时候,走到了书桌子前的邱问道忽然开口问:“陈城主,这字儿是你写的?”后者止住想和江渊交谈的冲动,扭过来头:“嗯,今天还是昨天写的,记不得了,这两天实在太忙,怎么邱公子对书法也感兴趣?””
“那到不是,这字虽说形神具备,但寓意似乎不怎么好啊”邱问道很少解字,但这并不代表他只会术算不会解。
“只写了一笔的字,还有什么说法不成?”陈震忽然止住了笑声,面容正经起来,邱问道的术算功夫,他有所耳闻。
“一字做解,生尾死初,这字不好,不出意外,三天内,陈城主应该会有大灾!”
邱问道一本正经,陈震被说的一愣,满脸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