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缘

天擦黑,温度依旧居高不下,燥热不堪的街道上江渊已然到了临安城东,简单与白藏交谈过后,他骑着马朝南边赶去,而白藏则是从东门入了城。

策马慢悠悠行进的江渊终于接近了自己的住处,心中也放松了不少,这两日的时间可把他折腾得不轻,好在一切的发展并不违人愿,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少时,远方泛起的白色消失不见,天色也在这时正式进入了晚上而江渊也在此后不久,便来到了云溪菀的板桥之前。

“今儿左边怎么这么黑呢?”

“少爷!”

嘀咕一声的江渊还未下马,就被值班的将士认了出来,两人放开握刀的动作迎上前去,然后给他牵住了马匹。笑着点了点头的江大少爷翻身而下,笑呵呵道:“辛苦了”

然后下马看清楚两人的脸相之后他又道:“我记得今日应该是大刘和小树值班,怎么换成你们两个了,他俩又偷懒去了?”

亲近而充满家常的话一出,两位将士反常地没有出声,而是当即沉默了下来,肉眼可见,黑夜中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眶,瞧着场面不对的江渊笑脸僵硬在当场,而两位将士中的一个也在这时道:“少爷,您当天晚上走了之后,云溪菀出事儿了,我等没有本事,没能保护好咱们的府邸,还请少爷责罚!”

话罢,两名将士吭的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连马匹都不顾了。

“起来说!”

刚回到家就得知这种消息的江渊有些晕头转向,伸手拉着两位将士起身,他继续道:“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云溪菀在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着急而担忧的江渊手上发力,两位将士拗不过便顺着力道起了身,而后一人红着眼道:“少爷,你走后不久,云溪菀被歹人混入,炸了左厢房,我等被福伯带出到府邸之外,去不曾想又受到了另外一批人的埋伏,我等没本事,此次府邸死伤数百人,现在邱总管和福伯正在处理事宜,等少爷您回来”

听完解释的江渊松开两位将士的手臂,心中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拍了拍两位将士的肩膀,而后便闷头上了板桥,走在桥上,他向着小湖看去,原先的朵朵莲花养眼之景已然不见,只有枯木干草在其上飘荡,充满了战后的情形,而脚下的板桥也比原先多出了许多的箭孔,心中怒火担忧加重,他拖着沉沉的脚步来到了门前。

“少爷!”

门口将士眼睛进沙,江渊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踏进了云溪菀,焦灼熏烤外加血腥的味道混杂,他四下瞧了一眼,左边已经空空如也,大不流星的直奔正堂,中途的所见之人无一不是眼眶红红。

“.....”

临安城南,平民百姓居住之地。

“老衲许久都没喝过如此香甜的粥了,多谢二位施主的款待,老衲回到寺庙之中,一定为两位施主祈福,阿弥陀佛”

“大师客气了,一碗粥值不得,您可是吃饱了,不如大师再吃上一碗吧”

淳朴的农家人盛情邀却,即使家中余粮已经不多,但仍旧愿意熬上一锅稠些的粥食来给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和尚。

“多谢施主盛情,老衲一碗饭足矣,还请两位施主记得老衲的叮嘱,莫要忘却,老衲这就告辞了”

手若枯槁的大和尚双手合十鞠上一躬,淳朴的百姓也有样学样的回礼,而后这位大和尚转身离去,留下两位心诚仍然目送的夫妻相互交谈。

“孩他爹,那白衣公子哥该不会真的想大师说累一样,想把俺们都炸死吧?他要是真来喽,咱们可咋办唉”

“大师说累应该不假,人家是青莲寺类得道高僧,不会骗咱们老百姓,咱村儿类天天听见北边轰隆隆类,应该都是大师说累公子哥搞出的动静,咱明儿就跟村里的人说说,让他们见咯白衣公子哥就喊人,到时候咱们就按大师说累,先下手为强,不能让这个会假装好人类公子哥霍霍村类人”

“中,孩他爹,我看咱也白明儿了,今儿都带说,先下手为强!”

两人加起来不认识十个字的夫妻,拍定之后便开始行动,完全将和尚吃饭时透露的事情奉若圣旨,那等积极,恐怕比李清平的话还好使,走了的和尚多年未回临安,不知道此地的情报组织多么强悍,他只是简单想在此处发展两个能去他青莲寺通风报信的普通人,当真再没有其他想法。

夜渐深,云动风起,遮月的云被风吹散。

行走在路边的和尚抬头感受到忽然的皎洁,抬头瞧了一眼头顶的月牙,然后捏着佛珠道:“唯有明月长相守,迎送世间苦心人,今天的月,观之欣喜...”

和尚嘟嘟嘟的自言自语,一点没注意到黑夜中的马车,待到他停顿欲结束之时,寂静的前方忽然传出声音道:“大师参悟佛法不分天时地利,本来某还不信,如今瞧见,却也觉得有几分真”

被人打扰的大和尚收回仰望目光,朝着出声方向看去,本来和蔼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出家人不该有的神色,没等车内人继续张口,大和尚双手合十道:“施主,夜黑,无明,赏月色莫要打搅他人,行路,更是要专心才是”

用了谐音的和尚说起话来依旧是一股子大师傅的味道,怎料车内的人却像是听不懂般,依旧笑着接话道:“常听闻,日暮西垂,月初东山,地处正中的月色,比起山上应该逊色不少才是,大师能瞧得上这里的月色,想来是没见过山间月吧”

“呵呵”

“施主难道还见过东山上的月色是何景色?”

“不曾见过,只是有幸瞧见过西陲的日暮,方才听闻大师吟诗,这才想起了此事,有感而发”

大和尚摊开双手来,再次呵呵一笑,车内之人所知不少,他暗道来者不善:“施主能在此处遇见老衲,想来也是缘分,不如施主留下姓名,老衲在寺庙之中为施主超度如何?”

“青莲寺中的大师为人祈福的常见,诵经超度的可是不多,大师既然如此想知道某是谁,那不如来车内一叙如何,倘若大师进来后认出某,那某是否就不需留下姓名了?”

依旧是风平浪静的对答,两人的养气功夫,一眼可观,眼神犀利而带着杀意的道山再次双手合十,不过这次双掌之间却夹住了本在臂弯之间的佛珠,而后他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嘴中冷冷的道:“施主,小心了!”

一言出,本在大和尚手中的佛珠穿绳顷刻断裂,佛珠犹如密集的雨点般直直冲向马车车厢,佛珠与木质结构相互接触,就如刀切豆腐般蹭地钻了进去,远处双掌空空如也的大和尚也在此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施..”

大和尚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刚想为车内的人叹告惋惜,却只见方才进入马车内的佛珠又奇迹般的原路返回,而他刚到口头的话,也生生的被自己压了回去,原佛珠,原洞孔,这等实力只是初见他便心中明了,车内之人,他不是对手。

架步闪躲,看似年纪不小的和尚异常灵活,转瞬间就将来的佛珠一一躲过,而后他站定原地,谨慎异常的看向马车,对方绝对是冲着他来的,并且想留下他,并非难事。

“大师如此便动怒,这养气的功夫差强人意,某再次邀请大师来车内谈谈,不知这次大师意下如何”

依旧是稳如老狗的沟通,对方已经将他吃得死死的,通常敢这么装逼搞神秘的不是软柿子就是硬茬子,显然车厢内的是后者,他的身手虽然非常人能及,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一念至此,他抬眉再起,而后缓缓的走近马车道:“施主手段高超,老衲甘拜下风”

呼吸间,大和尚已经来到了马车跟前站定,车厢内的人并不说话,他也沉默的看着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配普通马车的怪异组合。

“卢墨,请大师上来”

在大和尚心中忐忑对方会不会突然给他一刀的时候,车厢内再次传来了声音,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撩开车帘请他上车。

看到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大和尚猛地一怔,而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接着才钻进马车,南清低级货币由青铜所铸,所以在这里,青铜一直都属于百姓官员的违禁物品,私藏青铜以及贩卖青铜都属重罪,比屯银积粮更为严重,所以在现在情形下根本没有人敢如此招摇的带着青铜器物出门,这人能将其带在脸上,绝非一般。

“大师,不知可还记得韩某?”

道山进车厢坐下,对面一个高冠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便开口带着笑意询问,夜色浓重,车内也未有亮光,他一时没能看出来这个极为风雅的人士到底是何人,带着些许疑虑开口,他镇定的问到:“不知先生是何许人也,老衲未能观出,还请解惑”

说话不再谐音梗和带刺的道山温和了许多,旁边的青铜面具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有点大,方才小小露出一手他就感觉对方牛气的紧,这下坐在挨边,他更是察觉出了青铜面具人的气息浩如烟海。

“韩某不才,多被人称为先生,大师可有印象”

韩清晏的声音很有特点,说气话来跟t的吸铁石一般,虽已四十左右但依旧清雅至极,道山在听闻对方说出多被人称为先生之后,脑袋中便轰的一下炸了锅。

在南清,能被称为先生之人少之又少,除去今日回来的那位儒家执牛耳者白先生之外,另外一名就只能是被誉为“棋谋双甲”的韩清晏了,道山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回个青莲寺还能碰上这等人物。

“原来是韩先生,老衲方才失礼了,给韩先生请罪”

得知对方身份的道山已经散去了心中藏着的小九九,倘若此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也就罢辽,他今日暂且认怂,来日卷土重来也未尝不可,但对方是韩清晏的话,他除了双手合十,弯腰颔首,似乎没有其他的点子能在这位的心思下成功实现。

“呵呵,大师还真是能屈能伸,不知大师在昨日纵火之时,是否想到过今日的场景?”

韩清晏为人并非刻薄,只不过这面前的老秃驴却是实实在在的动了小少爷,不来敲打两句,恐怕无法让其长上记性。

和尚的老脸蓦(o)的变红,但却没敢接话茬,腰膀间的东西更是顶得他让心头慌慌。

“大师既沉默不语,那韩某人便直说了,将军有言,凡是窥视江府者,有缘人断臂,无缘人杀头,当时世家与各方势力应该都收到了将军的话,今日韩某也不去计较尔等的恩将仇报,留下一臂,大师便可下车”

目光森然的韩清晏一扫方才的儒士风范,转而变成了一只盯死猎物的鹰隼,静候着其接话,道山在其对面不敢怒也不敢言,至于自断一臂,他大抵是不能接受。

虽说镇北侯有恩于青莲寺以及他道山本人,可真到了与自身做抉择之时他还是犹豫了起来,当初他触怒李清平本该成为刀下鬼,但却被江澜从中周旋改成了劝诫西凉山,虽说这件事并非他求情,但任谁都能看出来是青莲寺求的情,毕竟他被处斩,对刚有起色青莲寺的名声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江澜已经不在人世,他所欠的人情自然就无从提起来了,现在韩清晏前来找他麻烦,当真以为现在的江渊已经能扛起大旗,与他们身后之人做对了吗?

一念至此,心中稍安的道山想看看这为“先生”到底是否真的手段如传说般的狠辣.....

眼看对面和尚半天还在低头沉思之中,心有不甘人走茶凉的韩清晏耐心耗尽,或许近两年的时间已经是很长了吧,长到众人已经忘了他们。

轻叹气,后冷语,韩清晏扫去心中的阴霾,冷冷道:“既然大师不肯念这断缘,那韩某也不多费口舌”

“卢墨,带下车吧,老规矩”

“是,先生”

明知道杀了道山会有麻烦的韩清晏还是下达了命令,这不禁让听到老规矩的和尚真的慌了,没等卢墨手上完全发力将他拽下,他心中念头百转,急忙出口道:“老衲身为出家人,也念这断缘!”

话落被卢墨已经锢的那条手臂被他狠狠的一震,骨头传来的脆响让道山脸上冷汗骤起,青铜面具下的人物瞧着近在咫尺的光头,心中嗤笑,而后他手上猛的发力,将方才已经卸下的胳膊震了个粉碎,如此,他才收手。

道山瞳孔中的悲伤和愤怒掩饰的很好,卢墨与之对视也没有发觉,反倒是一旁不会武功的韩清晏看出了道山心中所想,待其耷隆着胳膊下车时,他再道:“大师,莫不要觉得行事无踪影便可逃脱囚笼,人不知之事,为己莫为,可记得万物因缘则起,因缘尽,而灭。”

下到一半马车的道山听闻此话心中咯噔,不紧不慢的触到地面,他单手竖掌颔首,马车也就此离去,看着隐入黑暗的马车,道山瞥了一眼自己毫无知觉的断臂,嘴中自言自语道:“好一句万物因缘则起,因缘尽,而灭”

“世人皆知镇北侯凶猛如虎,却罕有人知道,这头猛虎之所以所向披靡,是因为在其身边还有一只远见翱翔在天空中的鹰,镇北侯的军师,当真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