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红梅

即墨承下朝回府,姜迎打眼便瞧见了他,南梁的武官衣裳不同于北思,他手上带着护腕,官服中间上绣着麒麟,腰间是蹀躞带,他身形高挑,显得人极其有气势,即便是一人,也似有百万大军般的气势磅礴,寒风吹得他衣棱翻飞。

姜迎手里正抱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身上披了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冻的鼻子脸红成一片,鲜红与浅绿的交汇之间,如同风中弱柳,柔情娇艳。

二人于寒风中相望,即墨承的脸上顿时染上七分笑意。

他缓步走到姜迎面前,看着她手中含苞待放的红梅,垂眸笑道:“后院的红梅还未开便被你给折了。”

姜迎看向手中不过六七枝红梅,咋舌道:“将军家大业大,那红梅满院子都是,我不过是折了六七枝,将军莫不是还要讨要回去?”

即墨承刚想开口,就听身后传来明胥的声音,一个小厮推着明胥进了府门,明胥笑吟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夫人做的不错,将军莫要小家子气了。”

二人目光转向明胥,他气色好了不少,或许是到了新年的缘故,他的脸上也带了许多红润之色。

“明公子才是大方人。”

姜迎张嘴就夸,即墨承无奈摊了摊手,脸上却是笑着的:“折了我的花,我反倒成坏人了。”

明胥在一旁笑催道:“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二人身强体健不怕冻,我这身子骨再冻可就要入土了。”

三人才进了前厅,姜迎要回去插花,即墨承和明胥便转而去了书房。

等姜迎插好花,即墨承和明胥还未从书房出来,她早膳为了等即墨承就没吃,如今已经到了午膳时分,朱柿给她拿来了一些糕点,让她先垫垫肚子。

一小盘子糕点下肚,即墨承和明胥才从书房出来,午膳已经摆好,明胥也被留下来用膳。

三人用饭时,见姜迎一口接一口地吃,即墨承便提醒道:“吃慢些,吃的太快伤脾胃。”

朱柿在一旁适时解释道:“今早夫人想等将军下朝一起用早膳的,但将军和明公子在书房议事到午时……”

朱柿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明胥听着,吃了一口青菜,露出一种看透一切的神色。

即墨承听着愣了愣,随即看向姜迎,姜迎此刻嘴里都是菜,闻言有些尴尬,把嘴里的菜咽下去了才说道:“我自己吃饭无聊而已……”

她说完,就后悔自己这不过脑子的回答,胡乱把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然后说自己要去挑花瓶,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明胥和即墨承都放下碗筷,明胥脸上带着笑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句诗送给你。”

即墨承心知他说的是什么,面对好友的揶揄,他一时也无法反驳。

明胥又自顾自说道:“过了年你们便要回去拜见刘公了,记得帮我带句问候,我这身子出不了远门,不然作为刘公的学生,也应该回去看看。”

即墨承闻言点点头,听到明胥说出不了远门的那一刻,他的心被猛地揪了起来。

明胥口中的刘公,名为刘疏,是即墨承的外祖父。

明胥曾是刘公的门生,后来明胥因为在战场上受伤,便再没有见过刘公,虽然还有书信往来,但联系也少了许多。

即墨承的目光转向明胥那被掩盖在锦被之下的双腿,往事涌进脑海,一时无话。

明胥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因为自己的双腿被废而愧疚。

他沉默良久,最终叹道:“阿承,这是我的命,和你无关。”

即墨承此刻苦笑起来,面对着满桌的佳肴也觉着索然无味,半晌才揉着眉心低声道:“若当时我能快些,便不会是这个结果。”

明胥脸上的笑意消减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温润如玉:“我能有条命在已是老天保佑,我相信因果注定,如此一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否则就算我平安回了明都,也未必有命活到现在。”

明家是武将世家,明胥是明家这一代的独苗,明家虽然不舍这一根独苗,但毕竟是武将之家,所以明胥从小便习武,随后又拜即墨承的外祖父为师,可以说是文武双全。

即墨承和明胥几乎是从小到大的战友兄弟。

然而在北思与南梁的战场上,明胥被即墨承划在左将军的麾下,他带着一小队人马去毁坏敌营粮草,结果被瓮中捉鳖,除了明胥这个主将以外,剩下的人都被射杀。

北思人面对明胥,没有选择痛快地杀死他,反而对他用了膑刑,甚至在膑刑结束后,还想动用宫刑。

即墨承彼时正在百里之外的山谷里,他们也被人包围,他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一个人闯进敌营,救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明胥。

给明胥处理伤口的医官都忍不住手抖,嘴里不停骂着北思士兵的狠毒。

明胥自此以后再不能行走,从此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家里足足一年多才肯出来见人。

明家当时风头正盛,皇帝已经十分忌惮,甚至趁即墨承和明胥在外作战,已经着手要将明家铲除。

结果就在这时,峰回路转,明胥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皇帝景崇自然不能再对明家下手,因为明家唯一的后人已经成了废人,明胥又是为了南梁才落得如此境地,景崇若是再赶紧杀绝,只会被人非议。

所以明胥才会说,他的双腿被废是因祸得福,他的腿废了,但却换来了明家上下的性命。

可即墨承心里愧疚,当时是他亲自将明胥划在左将军的麾下,因为左将军主管后备,只要押运粮草就好,上阵杀敌用不到他们。

但不知为何,那次一向只押运粮草的左将军,明知敌营粮草附近有重兵把守,还是让明胥带着几个没打过仗的新兵去毁坏粮草,即墨承收到消息后就往明胥那边赶去,结果路上遇到埋伏,自己也差点在山谷送命。

即墨承回明都后曾暗中着手调查左将军,可左将军在回明都的路上便暴毙而亡,明胥和即墨承都明白此事定然有人搞鬼,即墨承不死心地继续查,可终究理不出任何头绪。

即墨承自那以后便对明胥常常愧疚,若不是因为他的擅作主张,想当然地以为这样能保护明胥,结果反而害了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