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姜宝问他是否想习武之后,她便叫他扮可怜令太子对他心生怜惜之心继而让太子带着他同去春猎。
而他要去春猎的目的便是此人——东正青。
东正青此人任虎贲侍郎,虽官职不算高,但由虎贲中郎将余钧一手提拔上来,虎贲军作为宫廷禁军,负责守卫皇宫,护卫君王,极为靠近权力中枢,所以身任虎贲中郎将者深受皇帝信任,而由余钧提拔上来的东正青自然尤其出类拔萃之处——他那一身横练硬功。
东正青虽官职不显,但其以一身横练硬功出名,一身肌肉如块垒,刀枪不入,百战不伤,相传其人在战场时曾面对战车也面不改色,生生将向他疾驰而来的战车撞翻在地而自己毫发无损,拍拍身上的灰土,挥手便砍下了从战车上摔下来的敌军的头颅。
更传得神乎其神的是说有一回元嘉帝出行,途中遭遇刺杀,东正青护卫其侧,被刺客一剑劈来,身体竟如铁壁般劈不出伤痕来。
不过游戏系统发布的任务中让卫鄢拜东正青为师只有个简单的原因,卫鄢已经年满十三,早就过了习武的年纪,内功需从小就练,他现在最适合的只能练是硬功。
姜宝在窸窸窣窣给卫鄢介绍东正青,他看着东正青的背影有些出神,他真的能顺利拜他为师吗?习得一身武艺再也不用在被人欺负时无反抗的能力。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的注视,骑马行在前方的东正青突然回头,锐利的鹰眸如利箭般在队伍中逡巡,几息间便逮住了窥视的卫鄢。
尽管卫鄢能沉住情绪,但也被他那锐利的目光及如小山一般的身型带来的威慑力弄的心头一震,幸而他向来能将情绪掩藏于冷漠的表情之下,他收回目光,淡定的放下了帘子。
东正青疑惑地看着那辆马车,而后抬手挠了挠头,被卫鄢刚刚那眼神弄得摸不清头脑。
“弄啥呢?”
姜宝拍着胸口道:“呼!吓我一跳!”
卫鄢奇道:“你也能被凡人吓着?”
“谁,谁被吓着了!”被一个NPC吓着,说出去实在丢她身为氪金玩家脸。
卫鄢没再问,只眼角眉梢褪去冷漠,染上了轻快的笑意。
原来这小妖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队伍到达了此次春猎的围场,卫鄢是被太子带着一起来的,考虑到他的处境,太子令人将他单独安排在了距离太子营帐不远不近的一处营帐内,两个内侍过来伺候他整顿休息。
这两个伺候他的内侍与卫鄢在宫中见过的那些踩高捧低趋炎附势的太监完全不同,两名内侍除了出现时介绍自己的名字外,多余的话丝毫未说,就连眼神也是恭谨落于地面,不曾似其他人般对他流露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从侍人的身上很大程度可见其主子的素养,卫鄢心下暗暗揣度,看来镜宝跟他说得太子的性子没错。
太子卫梧,确实为光风霁月之人。
卫鄢第一次从冷宫那座牢笼里出来,沿道尚能克制自己只偷偷从车帘缝隙窥探沿路景色,现在在围场扎了营,他不受宠的皇子一枚,除了太子也不见得会有人搭理他,饶是再如何老成,他也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出去踏入天地的心,正好姜宝也想看看那瑰丽无比的落日余晖,一个怂恿,卫鄢连人带镜在姜宝的指挥下避开人就这么溜了出去。
却说这头,太子被元嘉帝身边的内侍传令,唤至了元嘉帝的营帐中。
同太子商讨了几件政事及春猎的安排后,元嘉帝忽然开口道。
“听闻你把卫鄢也带了来?”
“是。”
元嘉帝冷淡道:“他不老老实实安分待在宫里出来做什么?是他求你带他来的?”
卫梧垂眸:“儿臣只是觉得九弟久居宫中,想着带他出来看看这绿水青山的景色也是好的。”
元嘉帝凝了他半晌,才幽幽道:“老大,朕知道你的性子,可你也要明白当年国师给他做下了什么批语。”
“父皇。”卫梧无奈道:“这种虚无缥缈的批语怎可尽信?天灾非人力可阻,人祸又与九弟一个稚子有何关系?”
元嘉帝冷下脸来:“你想说什么?是朕老糊涂了信那种虚妄之言?”
卫梧含笑道:“父皇正值壮年,若是谁人说您一声老糊涂了,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听他这么一说,元嘉帝的脸色才好了一些,他也不欲在这种事上跟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斤斤计较,只道:“少将你的心思放在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上。”
“儿臣明白。”
从营帐中出来,卫梧才舒了口气,侧眸看了眼帐布上依稀浮现的人影,他无奈叹息一声。
身边内侍凑上来关怀道:“殿下,入夜风凉,殿下当心身子受了寒,要不先回营帐歇息吧?”
卫梧低颌想了想,问:“九弟的营帐在哪儿?你带本宫去看看。”
内侍领着人去了卫鄢的营帐,却不见人在,伺候他的两个内侍没跟着,卫梧沉下了脸色。
“去寻人,便是他不要你们随侍旁侧也去远远跟着保护,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两名内侍连忙点头称是,急忙去寻。
卫鄢并不难寻,内侍没寻多久便得知他一个人去了小溪边,回来禀报卫梧,他拢了拢身上大氅,去了小溪边。
卫鄢顺着姜宝一路指引的方向,来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水边,小溪自山林中流淌而来,又蜿蜒朝着远方流去,远远看不见尽头,粼粼波光倒映着落日最后的余晖,宛如碎金浮在水面,他直盯着这条溪水瞧,一双黑亮的桃花眸带着一丝好奇。
“这是什么?”
他在冷宫中从未见此场景,见的最多的只是那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宫中所有的景色都透露着被人精雕细琢的精致,丝毫不像这蜿蜒流淌的溪水般,透着轻快自然。
“是小溪呀!你看,那水里还有鱼呢!”
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溪景,他看过文字,却想象不出那方景色。
“镜宝,这小溪会一直流到何方?”他眺目远看,小溪流进了看不见的林深之处。
“会流入大河,流进大江,最后汇进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姜宝温柔地向他解释:“每一条江河,都由无数条这样的小溪汇聚而成,最后汇聚成滔滔江水,一路奔腾至海洋。”
“海洋?”卫鄢缓步走进溪岸,低头一看,果然有姜宝所说的鱼,溪水清澈见底,因有人到来鱼儿惊地击浑了溪水,他忙退后了些。
“是的,无边无际的海洋,看不见边际,我们生活的大地都被海洋包裹着。”姜宝自己都没见过海洋呢,她兴奋道:“我一定要去看一次海,要是有任务发布,我也带你去看看海!”
他不由攥紧了拳,从冷宫出来,他认识到了书中的世界,从皇宫出来,他看到了更广阔的景色,是否有一日,他真的能看到海?
他从来都目标只有一个,好好活下去,现在似乎因为姜宝的话,他又有了其他期盼,这人间景色,他也想去看看啊!而不是永远被困在那抬头只见四方天空的冷宫里。
“那,那说好了?”
“那是当然,我宝镜大神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两人小小的对话声尽被落在枝头的鸟儿听了彻底,啾啾鸣叫了几声后,它振动双翅,轻快得飞入了山林中。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湮灭于夜色之中,卫鄢还想沿着溪水往远处走,却被不远处的哒哒马蹄声惊住了脚步。
他警惕回头看去,却见丛林夜色中,一团硕大的黑影牵着一匹马走进了溪水中。
“追日啊!看看你这一身的泥,我给你好好洗洗啊!哎哎,怎么什么都吃……这个草不能吃哎!吃了肚子疼死你!”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
姜宝:“是你师父哎,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卫鄢压低声音道:“他都不识得我,还不是我师父。”
“吼!是谁在那儿?”东正青朝卫鄢方向喊。
尽管卫鄢压着声音,但还是被东正青听到了声响,他疾步从溪水中朝一人一镜气势汹汹走来,像头熊一样,水声哗啦啦响,裤腿似乎生风,溅起无数水点,卫鄢偷偷攥紧了拳,姜宝也有些哆嗦:“这,要不你还是白天再跟他打招呼吧?”
东正青本以为只是个疏忽职守的小兵,走进一看,才发现此人衣着不同,看容貌也有眼熟,才发现是白日里那个奇奇怪怪盯着自己瞧的九皇子。
“咦!九皇子?”东正青疑惑问:“夜都深了九皇子还在这儿做什么?当心跑进林子里迷路嘞!”
声音洪亮如轰雷炸在脑袋顶上,二人都被震得有些懵,卫鄢原本的紧张被梗在中间不上不下,他忍住揉耳朵的冲动。
“我,就是在这儿逛逛!”
“这乌漆嘛黑地有啥好逛的啊!九皇子还不赶紧回去,小心碰见野兽来咬了你!”他上下打量卫鄢,见他衣袍上绣有的皇家专用纹样,才想起来这到底是个皇子,忙把后面“这细胳膊细腿”的话给咽了回去。
卫鄢反问:“你又是谁?天黑了牵着马来这儿做什么?”
姜宝嘟囔:“你未来的师父呢,说话客气点。”
东正青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虎贲侍郎东正青见过九皇子,我来这儿给马刷毛嘞!”
姜宝后知后觉听出来这个粗犷汉子说话带了点某中原地区的口音,再仔细看他,发现他一脸凶相之下实则有些憨直。
“给马刷毛?”
就在他身后,一匹毛皮油亮的黑鬃马缓步走来,走到东正青身旁,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似乎是不满他给自己洗到一半人就走了,卫鄢未曾这么近距离的见过马,不由好奇地望着。
“东侍郎,我能给它刷毛吗?”
“呃……”东正青挠了挠头,眼前这个九皇子跟他家的侄儿差不多大小,看着他就容易想到自家那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但是卫鄢可比他乖巧多了,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子。
“那九皇子试试?不过你可当心,追电它对生人可是很警惕的。”
卫鄢接过刷毛,跃跃欲试。
到现在,他已经见过很多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了。
卫梧找到卫鄢的时候,便见少年脱了鞋袜撸起裤腿站在溪水中,一下一下地给那匹高大的黑鬃马刷毛,神情认真仔细。
他揣着手,看了半晌,突然在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种极致的简单与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