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流民们喝到了赈灾的粥。
怎么说呢?
越喝越饿。
那清汤寡水的几粒米,安抚不了燃烧着饥饿的胃。
“……瑛瑛,这么个施粥法儿,容易施出民变啊!”
山坡之上,王如凡双手搭成帽子,遮住刺眼的阳光。
她的视线,紧紧落在那一勺一勺的汤水上。
“嘿,陈知府跟你们说的,你和曲昌公主叮嘱的,是要能立住筷子不倒的稠粥吧,眼下这个,啧啧啧,别说‘稠’了,连粥都不是!”
“纯纯大米汤啊!”
“知府真是‘会办事儿’,他是真不怕人反了……”
“他就是这样打算的。”一旁,佛奴背脊挺直地站着,声音闷闷的,“他和手下人商量,就是要‘欺上不瞒下’,激起民变,到时,主公奉旨平乱,将流民打杀,驱逐了事,就此死无对证。”
“反正,他是干干净净,听从皇命赈灾施粥,有主公和曲昌公主为证,他是认真做事了,是流民们贪婪成性,不感皇恩,才导致的这种结果。”
“谁都怪不得他。”
“哪怕事后,有流民逃出来,把事情说了,但是……谁会相信反贼的话?他认真赈灾的事儿,可是经了主公和曲昌公主的眼!”
“你们两个,就是他的证人。”
“公主刚刚才从城墙上下去,她可是‘亲眼’所见。”
佛奴垂眸,语气罕见的有些不平静。
都是经历过苦难的人,陈知府之恶,木讷如她,都深感恶寒。
更何况是乔瑛呢?
她脾气多不好啊!
“佛奴,你进城去,把陈知府给我薅出来,我要跟他当面对质!”乔瑛转头,声音淡淡。
鹰眸却充斥怒意。
“是!”佛奴应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王如凡和崔君琢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然而,什么都没说。
乔瑛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迈步下山坡,直接来到了西门前边。
王如凡和崔君琢见状,连忙跟上前。
三人出行是准备暗中观察施粥情况的,当然不可能穿着华服美裳,全是粗布麻衣,乔瑛甚至用了黄泥抹脸,把太过英气和健康的面容都遮住了!
至于王如凡和崔君琢……
他们是讲究风韵和美姿容的世家子弟,皮肤从来苍白,身形从来削瘦,华服美玉配着,玉冠金带绕着,那是仙气飘飘,白衣不凡。
然而!
换上粗布麻衣,把腰弯下,肩膀耸着,冷眼一看,也是惨白瘦弱的小可怜儿。
当然,他们的脸是好看的。
不过眼下流民们都处在半饿死的状态呢,谁有心情看脸啊?
于是,三人顺利来到南城门。
没人觉得他们不对!
甚至有人招呼他们,让他‘守规矩,别插队’……
乔瑛:……
好吧。
看她来脸上的泥抹的很匀。
几人静静观察着。
果然没有看错,十口大锅,熬的全是米汤。
“陈知府没少贪啊!”乔瑛抱着膀儿,鹰眸流露出明显的戾气,“呵呵,活命的粮食都敢伸手!”
“该杀!”
“瑛瑛,你别冲动,我,我……”王如凡拧眉,想要劝她什么,然而,看着那些粥和百姓们。
她又着实劝不出口。
“你去喊曲昌公主过来,让她动手。”崔君琢倒是痛快,他没反对乔瑛的作法,只是使了招祸水东引。
乔瑛沉着脸儿,没有说话。
像是默认。
王如凡见状,连忙迈步,往东城门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呢,突然,流民营里,一个面黄肌肉,腹大如斗的男人,突然抱住了施粥兵丁的腿,大声哭嚷着,“老爷,兵老爷,可怜可怜我吧。”
“饿啊,太饿啊!”
“不够啊,给一碗吧,再给一碗吧。”
“兵老爷,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吧!”
那兵丁被抱住双腿,吓了一跳,本能抬脚踢过来,口中呼啸道:“好个泥腿子,官府平白供你们吃喝,尚不满足,贪得无厌之辈,赶紧滚!”
“老爷,老爷啊,舍一碗吧,不够吃啊,让我做个饱死鬼!”
那汉子被踢的直哆嗦,也不肯松手。
周围的流民们看着他,几个住处离他近,认识他的,都掩面叹气,“求兵老爷多担待些,陈大死了爹娘爷奶,儿子让人偷着吃了,前儿,又把老婆闺女,送给人牙子,卖到城里伺候人……”
“他自个儿吃了太多的观音土,眼瞅没几天活头了。”
观音土就是高岭土,本是烧瓷用的,但,因为又细又白,形似白面,吃下去有强烈的饱腹感,灾年间,百姓们会用它骗肚子。
然而这种土,人是没有办法消化的,吃的多了,都堆积在胃里,解不出去,慢慢的,人也就胀死了。
眼前这个陈大,看他那肚子,离死不远。
他想死前吃饱,不入饿鬼道,来世投个好胎,流民们也不忍多说什么。
陈大抱着兵丁的腿,声声哀求。
施粥的兵丁不算坏人,却也不敢坏了规则,毕竟,那么多流民呢,这个多一碗,那个多一勺的……
他回去对不上账,只能冷着脸,去踹陈大的胸膛。
兵丁没用太大的劲儿。
可是陈大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完全能说,离死就差一口气了,做个饱死鬼的愿意破灭,又当胸挨了好几脚,陈大再也承受不住,他仰头,嚎叫般嘶吼出一声,“贼老天,贼狗官,我想吃碗稠粥!”
“我不想死啊!”
喊罢,直接喷出口血了,仰面翻倒。
不动了。
“死了?”
“陈大,陈大!”
“天啊,官兵杀人了,他们杀灾民了!”
“狗官,你们这些狗官,我们辛辛苦苦交税,遭灾了,没人管我们,县老爷抢我们的地,把我们跟狗一样赶出来,我家死了十四口人啊,我爷奶爹娘,我兄弟姐妹,姑婶伯姨……”
“全死了!!我们路过那么多城池,没有人收留我们!”
“我三岁的娃娃换走吃肉了,我屋里的进城当婊子,伺候男人去了,都是你们,你们这些丧良心的狗官!”
“反正我就剩一个人了,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们拼了!”
流民里里一个领头的悲苦咆哮,直接冲着兵丁而来。
他的叫骂声,感染了大批百姓,想想饿死病死的老父老母,为人奴婢的儿女,没了良田,漫天的蝗虫和……
一碗一碗的米汤!
“狗官不让我们活,干脆都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