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国穿上副食厂的工装，只有这件工装是板正的，他出卧室门仍低着头掸着下摆的褶皱。
宋巧看见他头上锃亮的头油，头发丝根根分明跟冲天炮似的。
这哪是老实人，分明是街溜子。
两人憋着笑，林倩心疼自己的头油也心疼男人为生活低头的模样。
走上前去，拉着宋建国的手，咽下喉咙间的堵塞：“走吧。”
三人先去趟供销社，提着一兜的水果和麦乳精到了冉氏炒菜馆。
宋巧先进店里去，服务员懒洋洋坐在柜台里，不过态度比之前好许多。
“休息了，下午四点才能吃饭。”
“冉大爷呢？”宋巧问。
服务员指了指后院：“在后面休息呢。”
宋巧微笑点头，出店后带着宋建国和林倩往后院走去，宋建国挺直胸膛，边走边整理自己的衣领。
见丈夫紧张，林倩乐呵帮他扯了扯后面的摆尾。
推门的时候，里头有激烈的争吵声。
都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三人一时犹豫，争吵声进入平稳，末了，林倩听见冉大爷的无奈嘶吼着。
不对劲儿！
宋巧先走一步，跑到了最后一间屋。
年轻男人一脸懵相站在门口，伸头朝里看去，冉大爷仰躺在床上，身子不停抽搐。
“小宋，快来看看你大爷啊！”冉大娘看见宋巧像是看见救命恩人，慌乱摆着手。
宋巧挤过男人，门口的男人一愣，很快转身往外跑去。
“大哥，抓住这个人，把门关上！”
说完，她疾步过去观察冉大爷神色，呼吸还算平稳，应该是刚刚被气着了，身子有些木。
“大娘咱们去医院吧。”宋巧搀扶着她到一旁坐着。
这时床上的冉大爷虚弱摆摆手：“不去，这点小事花那钱干什么？”
“老婆子，给我倒点水。”
他慢慢缓过神来，无神的眼睛慢慢回神，眼珠子转向宋巧。
“让你看笑话了，刚刚和我吵架是我的小儿子。”
外头，宋建国把冉大爷的小儿子塞进开着门的屋子，关上门后问宋巧：“送公安局吗？”
宋巧拉过他站在最前头，朝着冉大爷打招呼。
“大爷，这是我亲哥。”
冉大爷微微抬起头，虚弱点两下。
“小伙子不用麻烦了，你们也不用管他。”
其他人宋巧不乐意管，可这是冉大爷的小儿子，往后要抢饭庄他也是麻烦之一。
宋巧得问明白。
“小伙子和您讲什么呢？”
她脸上带笑，可眼里却是一片清明，讲话隐约带着疏离感。
老两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脸上有些挂不住。
瞒不住啊。
“小儿子不知听谁说的，说往后要撤掉用票制，让我们把炒菜馆收回来。”
冉大爷说着，眼神往上走，小心翼翼看向宋巧。
他儿子虽然没本事，可混社会有些人脉。
这话听着他心里也打鼓，但实在是瞧不上儿子混混样子，两人因此吵起来。
“小宋，你觉得我儿子的话可信吗？”
对面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要宋巧说？
“大爷，这种事没文件，年年都能传的。”她平稳安抚着。
要论信谁，冉大爷更信有能力有本事的宋巧，听说她男人还是个军官呢，一家人都是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能骗人？
他失落叹口气，萎靡点点头。
家里的祖业是彻底守不住。
他往床头靠拢，人比刚刚发病的时候还虚弱。
“大爷，你别生气，形不在魂得在啊。”宋巧轻声劝着。
啊？
冉大爷不解看向宋巧。
宋建国往前一站，给冉大爷敬重鞠了一躬。
“大爷，您看我这年纪还能学手艺吗？”
啊？
大爷一怔，看着对方刺挠的油头，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宋巧，宋巧露出苦瓜脸。
“我哥哥中年失业，这不听我们聊天说冉家手艺快失传了，他便想学好冉家厨艺。”
宋巧咬重‘冉家厨艺’四字。
果然，冉大爷瞳孔一缩，心痛起来。
手艺泯没在他手里，他下去后无颜见老祖宗。
手不自觉捏成一拳，思忖着什么。
“这事我们得想想。”
见老伴一时说不出话，冉大娘笑着打着圆场：“留下来吃晚饭吧。”
这时，一片红霞撒落在宋巧身后，她偏头朝天空望去，屋檐被晚霞染勾勒出红红的边框。
“不了，”宋巧斜眼看向隔壁的房间，冉大爷的小儿子还在屋里关着呢。
“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呢，冉大爷，刚刚的是我的真话·”
“形能散魂不能丢。”
三人走到门口，就听见走廊尽头有脚步声，很快小儿子又大声和冉大爷争吵起来。
不过这会的声音比下午那会压抑许多。
“巧儿，你咋不说粮票的事。”林倩有些惊讶小妹会骗冉大爷。
宋巧呵呵一声，都不是外人，她直白问：“嫂子，这些年你和我大哥的积蓄有没有一千块？”
林倩哑言。
要是一直在红星镇生活，没准有的。
可到了东山岛，就宋建国一个人上班，虽说她后面当临时工，可家里有个孩子，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
两人沉默，也不明白她问这干啥。
“难道还有房子要卖？”
在滨海市生活一周，宋建国无师自通接受了置办房产的事，夜里也会幽幽感叹：地主的滋味真好！
宋巧白他一眼。
想什么好事呢！
“这饭馆我和苏钟军花光所有的积蓄，当时是担着风险买下的，毕竟谁都不知道往后的生意会怎么做。”
在外人看来就是担着风险买下的。
“现在他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要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