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父母对子女的爱不求回报,谷落星虽然不相信谷良爱着自己,但她从未怀疑过李昕的爱。
但是今天,这磐石一般的信任出现了裂痕,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努力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到了最后,只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咬咬牙,宣泄似的说道:“我爸喜欢赌钱,也喜欢打人,我早就对他不报任何希望了。我只想带着我妈离开,但我妈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开始我以为是我年纪小,妈妈怕那些债主打我的主意,想依靠我爸在道上的一些力量跟他们斡旋。但随着我长大,我发现我妈根本没想离开我爸,就算他把她一次次打进医院,她还是会趁着我不在联系他。”
小时候,每次谷良发疯打她们两个,李昕都会抱着她的头说:“我可怜的落星……”
不对,她一点都不可怜,妈妈才可怜。
李昕的头脸总是有伤,为了让头上的伤口快点愈合,李昕把伤口附近的头发都推平了,再贴上胶布,那个发型很奇怪,总是引来邻居家孩子的大笑,妈妈只能戴上帽子,可戴帽子容易出汗,伤口化脓了,顺着帽子边缘流黄色的脓水。
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无论天多热,李昕都穿着长袖,戴着夸张的草帽,将自己瘦小的身体遮住。
谷良从来不会收敛,他打人时总是劈头盖脸,拳头如冰雹一般砸下,活活想将人打死。直到有一天,也不知道她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她第一次抓住谷良挥向妈妈的刀刃,血顺着刀刃流到地上,她却瞪着谷良,仿佛感觉不到疼。
她记得谷良当时的表情,惊恐中带着无措,他想把刀收回去,却是纹丝不动。
在不断被人欺负的过程中,她学会了打架,学校里和谷良一样个子的男孩子,早就被她打趴在地上了,她讲技巧又不要命,跟个小疯子似的,那些男孩子害怕她,总是吓得逃跑。
每一次和那些男孩子打架,她都把他们当成谷良,心中叫嚷着“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只会欺负弱者的混蛋”。
这是她的第一次实践,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谷良扔下刀,操起身边的棍子打她,她举起椅子来反抗,椅子不如棍子灵活,她也不如谷良实战的经验多,随着时间的拉长,体力的不断消耗,谷良渐渐占了上风。
谷良终于找到空当,抡起棍子冲着她的头砸过来,然而棍子只是扫过她的脸,李昕抱住了他的腰,让他坐倒在地。
这个一直不敢反抗他的女人,无论他怎么叫骂,还是不肯放手。
他被李昕绊住,拼命转动身体,跟个多节虫子似的,谷落星上前狠狠踢向他的肚子。
但她还是太嫩了,谷良抓住了她的脚,将她拉倒在地,谷良先撞到墙上,把腰上的李昕甩下来。他拖着谷落星的脚,往厨房里拽去,他骂着最脏的话,五官已经扭曲,厨房里有着他时常用来威胁人的一把菜刀,上次他用它削掉了李昕的一块耳垂,这次他要削掉这不孝女的脑袋。
谷落星的一条腿卡在门框上,谷良干脆把她扔下。
他冲进厨房,眼看着他就要够到菜刀时,他的脑袋却“嗡”的一下,血染红了自己的视线。
在失去意识前他回头,看到李昕手里拿着相框,玻璃的一角已经被血染红。
“死女人……”
“谁也不能伤害落星!”
那一幕就像刻印一般牢牢刻在谷落星的心中。
妈妈确实是爱着她的,那天起,她确定了,现在那一幕的细节也在她眼前,她甚至记得相框里她和李昕的合影是哪张。
对于谷落星来说,相片本来就是具有象征意味的东西,因为谷良每次回家,都要将相框砸得粉碎,将里面的照片烧掉,他像是要亲手毁掉谷落星和李昕的回忆一般。
那天他明白了,他不再是一家之主,他的女儿终将取代他了。
谷良开始玩消失,可能是为了避开她,只把她的联系方式留给债主。
李昕一直在跟那些债主周旋,让他们只找她,而不要找到谷落星的学校去。
谷落星很想告诉她,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家是怎么回事,无论她的语文成绩多么好,语文老师总是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她,每次讲到品德,讲到家庭教育,老师总是走到她的身边,夸张地拖长音。
但谷落星一点都不介意他们,她只在意李昕,因为她知道,只有妈妈会在自己被毒打的时候,还拼尽全力护住她。
那些回忆很痛苦,可都因为和妈妈在一起,仍有闪闪发光之处,让她能坚持下来。
谷落星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这是她第一次跟旁人讲这件事,连夏斐都不知道。并不是她完完全全信任唐云飞,只是这个时间,她想要一个可供她倾诉的人,而唐云飞就在她的身边。
就是因为她拥有李昕最深沉的爱,所以才不能接受,李昕将剩余的部分给予谷良这个完全不值得托付的人。
唐云飞轻轻拍她的后背,无需言语,他也能知道,她支撑到现在有多么困难。
“是我让我妈在谷良失踪后申请的离婚,他这次再出现,又来找我妈,还是那副样子!要钱不成就往死里打她。是我报的警,带我妈做的验伤报告,但我妈却不想惩罚他,甚至那份验伤报告,都被她悄悄拿走了。我有时候真恨我妈,我恨她纵容我爸胡作非为,我恨她任由自己的生活变得糟糕却不反抗,我恨她被我爸爸的脸迷惑,我甚至恨她跟人说话时唯唯诺诺的表情。我真希望她能泼辣一点,如果她能主动离开我爸,我就不需要努力了。我只是希望可以生活的轻松一点……”
说到最后,谷落星放声痛哭。
她从没在人前抱怨过自己的出身,也没跟李昕要求什么,光是应对那些债主她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偶尔她会想起同学的话,抱怨妈妈精打细算,不给零用钱,抱怨爸爸在洗手间偷抽烟,抱怨和男朋友约会,爸爸一直打电话来查岗,抱怨买太多衣服和爱豆周边被妈妈训,都是平凡到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但她一件也没经历过。
如果,如果我的爸妈都能普通一点的话,她也能长成像夏斐一样,拥有如春花般绚烂人生的女孩。
也不一定。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曾雪柔。她的爸妈也是工薪阶层,被父母精心培养长大,她却总是低眉顺眼的,那种任人搓圆捏扁的姿态像极了李昕。
谷落星这才明白,一开始她对曾雪柔由内而发的厌恶之情,更类似于恨铁不成钢。
曾雪柔和李昕都是一类人,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容易被人摆布,那么容易置身于危险之中,就像只能开一夏的花,季节一变,立刻会枯萎凋谢。
谷落星将对李昕的不满转嫁给了曾雪柔。只有如此,她才能克制住因李昕维护谷良,而忍不住对李昕发火。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唐云飞踌躇了一下,才将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