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斐蹑手蹑脚从病床上下来,拉着谷落星到了外面,本想坐在护士站前的连排座位上说话,却发现护士们回避她们的眼神,转过头来窃窃私语。
夏斐意识到事情不对,拉着谷落星上了电梯,一直到了医院的休息区,看周围没人再注意她们两个,才问谷落星怎么回事。
谷落星三言两语说了在谷良病房前发生的那场骚动,讲到最后,她的眼眶又红了。
夏斐脸色微变,安慰着落星,却又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应该啊……也发展得太快了。”
认知障碍发展到一定程度,记忆会变得混乱,忘记朝夕相处的家人,把别人当成家人,都是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病情虽然不可治愈,但积极进行治疗,尽早进行干预,还是能够让病情的发展速度放慢一点,可李昕的病情就像洪水来袭时决堤水坝里的水,根本控制不住。
夏斐问谷落星:“你什么时候得过肺炎?”
“二十岁那年的冬天。”
谷落星按住自己的胸口,因肺炎而感觉到的胸口灼热、呼吸困难的回忆,早就已经远去,但她还是感觉胸口很疼,李昕那一耳光不仅仅是扇在她脸上,更是狠狠刺伤了她的心。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这么快,更想不到她忘记的会是我,她甚至都记得谷良的好。”
说到这里,谷落星哽咽了,她想克制住,却因为极力忍耐而肩膀颤抖,凝结在睫毛上的泪水如花蕊上的露珠般落下。
夏斐想帮她擦净,却被她躲开了。
和痛苦相比,她更感觉不公平,明明是她们娘俩相依为命,偏偏李昕还记得谷良好的一面。虽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回忆,但她能从李昕的语气中,感受到脉脉含情。
她从记事起,就从未见过温柔的谷良,那一定是更早以前,甚至可能在她出生之前。
“真想把那段回忆从妈妈的记忆里挖去。”
夏斐从未见过这样的谷落星,她从不抱怨过去,总是尽全力解决眼下的问题,但是她现在的语气里却饱含了委屈和不甘。
“阿姨没有忘记你,只是在她眼里,你还是需要她照顾的孩子。她想不到需要她保护的女儿,会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
夏斐像安慰孩子一样摸她的头,她鼻子酸酸的又想流泪,却又感觉自己这个样子十分可笑,明明谷良已经陷入昏迷,再也对她构不成威胁。她只是害怕,李昕对那个男人的爱意会多过爱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但从未像今天这般确定。
夏斐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本来想直接挂断,看清是谁来的,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对谷落星扬扬手。
“剧团。”
“你接吧。我四处走走冷静一下。”
这座临近郊区的医院本身带有疗养性质,医院后面一大片空地改造成了小公园,供病人和病人家属出来透口气,更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医院休息区的门正通向小公园,谷落星走了出去,从一大片怒放的桂花树下走过,桂花的香气让空气都变得甜腻了,她越是呼吸,越是感觉胸中一阵郁闷,她快走几步,香味不减反增,浓郁的桂花香气中又掺杂着一股异香。
此时桂花散尽,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鸡蛋花,白色的菱形花朵,内里却是淡黄色,虽在盛放,花朵的边缘却发灰卷曲,似有枯萎之意,由盛转败,空中残留的异香是最后的狂呼,更显得一切萧条可怜。
天色不复早上的晴空万里,灰云渐渐压低,空气潮湿黏腻,连呼吸都不那么舒服。
谷落星心中更加低落,顺着道路快走几步,这一大片鸡蛋花渐渐稀落,前方却又连接了一大片紫红,是名为千日红的小花。
单个的花瓣细长纤巧,长不过小拇指,无数花瓣聚在一起,凑成铃铛般一个个小花簇,在阴沉的日光下,显得颜色更深了。
“明明叫千日红,却是紫色的。”
谷落星看着不知被谁拽落散落一地的花瓣,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了。
一张纸巾伸到了她的面前,谷落星抬头,看到唐云飞站在她的身边,仍然是无言无笑的冷面人,只是他的眼神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你不是走了吗?”
“我猜你现在需要我。”
“说什么肉麻话……奇奇怪怪的。”
谷落星擦净了眼泪,感觉一年份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尽了。
两人坐在千日红花海旁的凉亭里,小花园里有不少供人休息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一路上谷落星没看见一个人,反而为两人说话提供了便利。
“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还没等唐云飞回答,谷落星就自己答道:“我知道,如果我不想说你也不会问,但我今天真的受够了。”
她都忍了十几年了,每次难受到想要流泪,她都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有时间使小性子不如节省下来时间赚钱,但她今天真的太难受了。
她眼中凝结着泪珠,本来美丽带着英气的脸,很受伤又带了几分怒气,就像斗败了的母狮子。
唐云飞看到她这幅勉强的表情,又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谢谢。”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力量,别被打败,真正爱你的,只有你自己。”
谷落星压根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安慰她的话,虽然后半句挺伤人的,她听完愣愣看着前方,千日红的花簇迎风飘荡,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只做这一夏的花要比人幸福得多,至少不用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只在这一刻绽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