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浓在旁边看着霍衍的举动，她下意识想拦却没来得及，那几张钞票已经被老头紧紧握在了手中。
程姑娘想，这位霍先生或许是个善良且……不谙世事的人。
她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位老人家，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今天这样无助又可怜地朝别人伸出手，但有一次，程思浓看到他健步如飞地走到马路边朝一辆出租车伸出了手。
“散财童子”霍先生日行一善结束，回到程思浓面前站定，他微垂着头专注地望着她，眼睛晶晶亮亮的，目露期待，像一只等待主人夸奖抚摸的大狗。
程思浓眸光微闪，觉得一定是自己脑洞开太大了，怎么会在这位先生的身上看到狗狗的影子呢。
微微摇头，她驱散了心底过于奇葩的想法，压低声音对霍衍说：“你不怕他是骗子吗？也许他的可怜都是装出来博取同情的。”
霍衍一脸真挚：“那也还有一半的可能是真的。”
程思浓笑得很礼貌：“……霍先生……是个很善良的人。”
话落，她明显感觉霍衍的眸光比刚才更亮了。
他望着她，认真地说：“助人为乐是我的处事原则。”
一旁行乞的老大爷：“……”
老大爷心说，小伙子我看助人为乐不是你的处事原则，当着人姑娘的面儿助人为乐才是你的处事原则吧？
不得不说，老大爷真相了。
不知是担心待会儿霍衍反悔把钱要回去还是为何，老大爷没再在这处多逗留，捧着碗、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明显比刚刚快了几分。
程思浓抬手看了下腕表，轻声道：“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我送你！”霍衍的语气稍显急切。
“谢谢，不过不用了，对面就是地铁站，我回去很方便。”
说完，程思浓朝他轻点了下头转身欲走，不想腕上却忽然一紧。
不远处，草坪上的喷水龙头在慢悠悠转着，晶莹的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了浅浅的一弯虹。
这是一个柔和温馨的春日黄昏，他们站在风里，那风拂过草地，卷起她满头秀发，向他吹去。
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若有若无，不比他剧烈的心跳。
掌下细腻的触感提醒着霍衍自己的唐突，他赶紧松开手，故作淡定地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程思浓。
霍衍：“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程思浓没有接，迟疑道：“这是……”
霍衍提着礼品袋的手又往前送了送：“见面礼。”
刚刚他来时她就注意到了，还以为是他顺路买的东西，没想到居然是给她准备的。
程姑娘想，有点不妙，她什么都没准备。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见霍衍又将袋子往她面前送了送，无声地坚持。
在心里叹了口气，程思浓最终还是接过了礼物：“谢谢，破费了。”
霍衍眸色渐暖：“希望你会喜欢。”
话虽然是这样讲，但他有信心她会喜欢，因为他事先可是做过“市场调研”的。
两人说话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霍衍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因此在他再一次提出送程思浓回学校的时候，她没再拒绝。
大概是因为有司机在，本就寡言的两人变得更加沉默，车上的气氛略有些尴尬。
好在车程不远，很快就到了程思浓的学校。
霍衍跟她一起下了车，颀长的身影立在车边，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很扎眼。
程思浓：“谢谢你送我回来。”
霍衍微微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程姑娘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再说什么，这才抬脚离开。
回宿舍的路上她接到了程母的电话，对方毫无意外地问起了她今天相亲的情况，程姑娘据实禀报。
“是个很善良的人，谈吐得体，还给我准备了见面礼。”话至此处，程思浓的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我忘记给他准备了。”
程母笑道：“这有什么，下次见面补给他就好了。”
“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为什么？！”
“嗯……聊天的时候他比较沉默，我不知道是他本身不善言辞还是不大想交流，也许是像您一样迫于媒人的热情不好推拒。”
“这样啊……那没关系，咱们还白得了一份礼物呢。”
程思浓：“……”这关注点的确是她的妈妈没错了。
程母兴致勃勃地追问：“他送了什么给你啊？”
程思浓摇头：“有包装纸包着，不知道里面具体装的什么，沉甸甸的。”
“那等你到宿舍拆开看完记得告诉妈妈。”
“……好的。”隔着电话她甚至都看到了她家母亲周围散发着八卦气息的熊熊火焰。
回到宿舍，程思浓见只有室友周芙在。
周芙见她手里提着袋子，顿时眼冒绿光：“浓浓你回来啦！买什么好吃的了吗？是小蛋糕还是程教授做的拿手好菜啊？”
“很抱歉，都不是。”
周芙眼里瞬间没光了：“啊——”
“你又没吃饭？”
“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都。”周芙双手扒着床栏，下巴担在手背上可怜兮兮的样子。
“楼下就是食堂啊。”
“我没洗头，出去碰到男神怎么办！”
“……”
“而且啊，姚姝那个畜生说出去取快递顺便帮我买饭，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程思浓听得摇头失笑，放下手里的袋子说：“你要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吧。”
周芙夸张得眼冒泪光：“呜……浓浓你是仙女吗？”
将自己的饭卡翻出来递给程思浓，周芙继续说：“浓浓、浓浓，我要一份油泼面、一份五香鸡架，一杯可可芭蕾和一杯声声乌龙。”
“喝两杯？”
“你一杯，我一杯。”
程思浓笑笑，接过周芙的饭卡出了门。
在食堂排队买饭的时候，她意外收到了霍衍的信息。
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霍衍：礼物还喜欢吗？】
说实话，程思浓乍一看到短信的时候愣住了。
她现在收到的短信不是快递取件通知就是各种垃圾信息，很少有正常的社交通讯信息了。
更让她感到意想不到的是，给她发信息的人是她原本以为不会再联系她的人。
程思浓没有立刻回复消息。
买完饭回到宿舍，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礼物。
包装纸被撕下，一套精装版的《格拉齐耶拉》映入眼帘。
这本书刚好是程思浓最近准备入手的。
周芙坐在旁边大快朵颐，追剧间隙分神扫了程思浓一眼，一边啃着五香鸡架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咦……这不是你一直想买的那本书嘛！你的小书粉送的？”
程思浓课余的时间会兼职写网络小说，她身边的人都知道。
巧的是，她前几天刚在评论区和读者提起想买这本书，没想到她今天居然从霍衍那里得到了。
巧合吗？
微微摇头，程思浓拿起手机给霍衍回信息，一边回答周芙：“一个朋友。”
另一边，给霍衍的回信也编辑成功。
【程思浓：很喜欢，这本书我之前就想买了，只是去的几家书店都没有货所以一直没能看到，谢谢你啦。】
信息传过去不过几秒钟，霍衍的回信就传了回来，速度之快给程思浓一种他早就写好了回信单等着她的信息传过去就按下回复键的感觉。
【霍衍：你喜欢就好。】
【霍衍：看完可以给我讲讲吗？】
看着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霍衍忍不住牵起唇角，潋滟的笑从眸中漫出来，如果想不让人发现就一定要微眯起眼睛去含住它。
这段对话是他事先设想多无数遍的，这样一来，他就等于不着痕迹地和她预约了下次约会。
心满意足地盯着手机屏幕，霍衍下车走进家门的一路上都勾着唇。
时近黄昏，一室金黄的光，地板纤尘不染，玻璃光可鉴人，却莫名给人一种清冷寂寥的感觉。
他脱下西装、扯下领带，一并搭在了沙发扶手上，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随意挽到了手肘处，骨子里透出的慵懒和散漫，像解开了某种封印一样。
和程思浓互通的信息被他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时不时就要拉到最下面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进来。
可惜，程思浓的信息没能等到，倒是意外收到了裴川的短信。
【裴川：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进行心理治疗？】
一句话，成功摧毁了霍衍的好心情，让他有把裴川拉黑的冲动。
不等霍衍回复，裴川的消息便一条接着一条地传了过来。
【有病要早治！】
【你拖着那病自己就能好啦？！】
【少年，何弃疗？】
看着短信界面里裴川絮絮叨叨如同老妈子似的话，霍衍不为所动地选择了无视，并在退出界面后把裴川的备注改成了庸医。
裴川，是霍衍的心理医生。
霍衍有共情障碍，对别人喜怒哀乐的感知度趋近于零。
从他自身而言，他从不以独处为苦，是一个不被人喜欢也觉得无所谓的存在。
裴川说，像霍衍这种情况如果不接受心理治疗会很难拥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基本就孤独终老没跑了。
可治疗还没开始，霍衍就看上了程思浓。
他不知道是裴川那个庸医在妖言惑众，还是程思浓是他命中的那条肋骨，注定会被他遇到，像一个囿于黑暗中的盲人忽然看见了一缕光。
纵然抓不住，也总想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