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胜的脸色有些难看,尽管露出淡淡笑意,适才皇甫静钰所言看似是称赞,实则却是捧杀,更是故意为之的。
皇甫静钰执掌玄鸟司一事,独孤胜是清楚的。
深得风帝宠信的皇甫静钰,别看是女儿身,却根本不容小觑,也恰恰是女儿身,不然风朝庙堂会如何变,谁都不清楚。
看起来独孤胜所谋之事,和预想出现偏差了。
见独孤胜未动,楚凌嘴角微翘,尽管不知独孤胜想谋什么,然台上的那些大儒,并非不懂人事之辈。
风朝国运昌盛,所辖疆域辽阔,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却藏着很多的算计和博弈。
这是楚凌在赴上都后,经历种种事情后,在心底给予的评价。
“有劳荣柱国诵读此诗。”
皇甫静钰朝独孤胜走来,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平和道:“原以为在忘忧湖诗会能揽尽我大风奇才,不想在龙首别苑所办文宴,竟能看到此等佳作,本宫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谪仙人到底是何许人。”
“既然三公主都这般说了,如若老夫不当众诵读此等佳作,恐是要惹了众怒啊。”
独孤胜保持笑意,伸手接过皇甫静钰所递,笑吟吟道:“老夫也很想知道,能被三公主誉为谪仙人的,到底是何许人。”
余光瞥向那首诗时,独孤胜的表情有些僵硬。
看来不是老狐狸所请之人作的诗。
瞧见独孤胜的表情,皇甫静钰嘴角微扬,心里暗暗笑道,然那双凤目,却瞥向了台下的楚凌。
“荣柱国!你倒是快诵读啊!”
一道洪亮之声,从三楼的天镜阁临窗响起,白衣老者握拳道:“真真是急煞老夫了,到底是什么诗作啊。”
是秦柱国!
不少循声望去的人,瞧见白衣老者后,不少神情都变了。
秦柱国府的荣耀,亦是不输于荣柱国府的!
事实上风朝的九柱国,随便拎出来一位,皆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为风朝开疆扩土奠定坚实基础。
“附议!”
而就在这个时候,秦柱国上官弘的身旁,出现紫袍老者的身影,这让更多的人心生惊骇。
齐柱国王威!
别看独孤胜在龙首别苑设宴,邀请很多群体参加,可彼此间并不完全清楚,究竟有哪些人回来。
就像秦柱国上官弘、齐柱国王威受邀赴宴,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晓他们要来,多数人是不知情的。
一场别出心裁的文宴,竟然有三位柱国在场,这规格属实是太高了。
要知道他们随便出来一位,随便跺跺脚,都能让地颤三颤的主啊!
此间喧闹起来。
独孤胜见到此幕,脸上看不出喜悲,然心底却暗骂起来,这两个老狐狸,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待此时出面,分明就是故意的。
一向自傲的独孤胜,如何都没有料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的局,竟然会被人破坏掉。
“肃静!!”
喧嚣的殿内,响起独孤胜铿锵之声,台下所聚人群纷纷止声,作为风朝九柱国之一,独孤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势,令人根本不敢直视。
哪怕眼前所聚的不少勋贵子弟,在上都皆属不好招惹的存在,然在独孤胜的面前,根本就没人敢放肆。
这就是荣柱国之威!
“本柱国就来诵读这首诗。”
炯炯有神的双眸环视周遭,独孤胜伸起右手,朗声道:“如若诸位喜欢此诗,可投此诗一票。”
老狐狸,到现在还不私心。
皇甫静钰内心轻笑起来,瞅着开始皱眉的独孤胜,本宫叫你这场文宴,就伴随着此诗结束!
独孤胜清了清嗓子,眼神复杂的盯着这首诗,齐聚露台的众人皆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的望向独孤胜。
到底是怎样的一首诗,能让当朝三公主那般盛赞,称其为谪仙人。
到底是怎样的一首诗,能让当朝两柱国那般催促,表现得很急切。
“朝辞白帝彩云间。”
独孤胜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此间大殿内,一些人的表情出现变化。
“千里江陵一日还。”
竹山四贤之一的齐栾川,到底是没有忍住,撩了撩袍袖,富有感情的诵读道。
好诗啊!
天镜阁内,秦柱国上官弘、齐柱国王威相视一眼,眸中掠过精芒,流露出的表情带有惊叹。
接下来呢?
二人焦躁起来。
眼下这等情况,就好似遇到一位绝世美人,漫步于颇具情调的庭院内,只能近距离的欣赏,却不能更进一步。
这感觉简直太难受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
恰逢此时,皇甫静钰掷地有声,诵读出下一句,在场不少人呼吸加重,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愈发强烈。
独孤胜攥着纸张,眉宇间略带不满,这本是他该诵读的诗,却接连被齐栾川、皇甫静钰打断。
“轻舟已过万重山!!哈哈……”
一直沉默的蒋仲子,快步走上前,一甩袍袖的喝喊道,随着那句诗喊出,不羁的笑声回荡此间。
“轻舟已过万重山。”
楚凌见到真情流露的蒋仲子,嘴里囔囔自言,不知为何,眼前蒋仲子的身影,竟有些与那位不羁形象神似。
“好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好啊!!”
昭颜院掌教苏岸抚掌大笑道:“多少年了,老夫都没听过此等佳作,谪仙人,此真乃谪仙人也!”
国子监祭酒郑之信久久才回过神来,“只此一首《早发白帝城》,就当进《青龙集》前五十!不!前二十啊!”
“今夜能闻得此诗,老夫纵死而无憾也。”
竹山四贤之一的伏守,仰天大笑起来,“轻舟已过万重山,哈哈,好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啊!”
说着,伏守的眼眶竟红润起来。
此时此刻,殿内气氛变得微妙。
“轻舟已过万重山,不愧是谪仙人所作。”失神的苏十三,垂手看向台上众人,眼神有些复杂,“真是没有想到,在这场文斗竟能听的此等传世佳作,就算这场文斗落败,苏某也绝无悔……”
“苏兄,谁说你输了?”
楚凌似笑非笑,朝苏十三微微侧首道:“适才三公主的谪仙人,说的就是苏兄。”
“!!!”
苏十三双眸微张,难以置信的看向楚凌,心跳不由加快,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整个人有些懵。
原本苏十三抱有一丝侥幸,觉得要诵读的诗,有可能是楚凌作的,只是在听到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苏十三就不抱希望了。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实则却蕴含着很多人生体悟。
苏十三从不否认楚凌很强,特别是在诗词方面,可是楚凌太年轻了,在苏十三的眼里,根本就不太可能作出此等佳作。
可偏偏在这等境遇下,楚凌的一句话,让苏十三的心境大起大落。
“荣柱国,此诗是何人所作?”
天镜阁上,上官弘瞪大眼睛,伸手对独孤胜道:“似此等佳作问世,老夫看这场文斗不必再比下去了,快公布谪仙人名讳吧。”
上官弘的一句话,让沉浸其中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那一双双炯炯眼眸看向独孤胜。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到底是怎样的心胸,才能写出此等佳作啊。”
“谪仙人,好一个谪仙人啊。”
“这次前来赴宴算是值了,真是没有想到在龙首别苑的文宴,竟然能有比忘忧湖诗会更好的诗。”
“不不不,也不能这样说,只能说各有千秋,说起来楚凌的那首《将进酒·君不见》可谓少找啊。”
喧嚣的声音不绝。
彼时,在某处角落。
“主人,稍后这位谪仙人的名讳,真要公布出来,主人可寻他拜师。”赫连拓紧攥着双拳,瞪大眼睛看向云川,“您看这些风人的表现,一个个是这般的惊叹,要真是能拜此人为师的话,主人就能尽快离开上都了。”
“先看看吧。”
云川面不改色,语气平静道,云川这等反应,让赫连拓有些疑惑,难道这不值得激动吗?
真要能设法拜这位谪仙人为师,那就能离开上都了。
然赫连拓根本就不知道,此刻云川的内心很忐忑。
是你吗?
肯定是你吧。
云川灵动的眼眸,穿过躁动的人群,定在那道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在听完这首诗的云川,内心本能的就想到了楚凌。
似这等传世佳作,恐唯有他能做出。
楚凌,耸壑凌霄的凌。
“诸位,请先安静一下。”
在此间喧嚣环境下,皇甫静钰的声音响起,在她的手里多了张纸,这让独孤胜心里警惕起来。
“在荣柱国揭晓身份前,本宫觉得这首词可以先诵读出来。”
迎着无数道注视,皇甫静钰举起手中的纸张,“本宫觉得这首词,恐也是那位谪仙人所作!”
什么?!
听到这里的众人,此刻不淡定了。
适才听到的那首《早发白帝城》,就够叫他们震惊的了,没想到还能再听一首词,一诗一词,如果真都是那位谪仙人所作,那此次文斗的胜者,将再没有任何悬念啊。
独孤胜眉头紧锁,盯着不守规矩的皇甫静钰。
时下的局势被打乱了。
“若是荣柱国不介意的话,这首词能够让昭颜院的蒋公来诵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皇甫静钰,看向独孤胜说道:“本宫也算是精通诗词歌赋,可像这等标新立异的词,还真是少见啊。”
皇甫静钰不加吝啬的夸赞,让不少人都有些按奈不住,到底是怎样的词啊。
“楚兄,三公主所持那首词,不会也是你……”瞧见周遭人群的异动,回过神来的苏十三,心跳的很快,颇为紧张的向楚凌小声求证,适才在武斗上,苏十三是何其的自信,现在却简直判若两人。
“听了不就知晓了。”
楚凌微微一笑道。
苏十三:“……”
不知为何,见到楚凌露出的笑意,苏十三笃定这首词啊,多半是楚凌所作。
尽管他还没有听到。
但底气却足了不少。
谪仙人。
再看楚凌时,苏十三觉得楚凌就是谪仙人!
那份淡然。
那份洒脱。
那份不拘。
那份自信。
当这些特性在一人身上流露出,就是极为罕见之事啊。
“三公主的提议甚善,老夫愿诵读这首词。”
不等独孤胜说些什么,蒋仲子就朝前走来,伸手拿过那首词,环视眼前人群道:“老夫亦觉得这首词,是那位谪仙人所作。”
讲到这里的蒋仲子,眼神盯向人群中的楚凌。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位且听好了,这首词叫《雨霖铃·寒蝉凄切》。”蒋仲子的神情复杂起来,深邃的眼眸望向殿外,那夜幕下风轻轻吹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词罢,此间无声。
苏十三置身其中,泪竟顺着眼角流下,不知为何,听完这首《雨霖铃·寒蝉凄切》,苏十三眼前浮现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心很痛。
“不必担心了,这首词亦是苏兄所作。”楚凌伸手轻拍苏十三的肩膀,低声道:“这场文斗获胜的,必将是苏兄。”
那自信的眼神,让苏十三看到后,垂着的双手微颤起来。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苏十三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初文斗开始前,他心底还有些忐忑难安,生怕楚凌不能履行诺言,拿下这场文斗,倘若真是那样,他就只能选择最后的路。
“苏兄,好好享受这场盛宴吧。”
瞧出苏十三的不平静,楚凌嘴角微翘,向前探探身低声道:“楚某就先走一步了,这两首诗词,就当作赠予苏兄大婚时的礼物了,待日后闲暇时,可前去酒罢去一叙。”
言罢,楚凌转过身去,穿过眼前骚乱起的人群,朝着殿外走去,项彦年低着脑袋,紧随在楚凌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