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是她?

后宫,前朝,民间。不过都是指尖沙砾。他心情好了赏点残羹,一个个便和狗似的摇尾上前。

俯瞰它们厮杀,一步步扯下用金银绫罗琴棋书画浇灌出的所谓教养。

无论庶民还是贵族世家,美丽还是丑陋。撕下面具后都长着白骨,白骨上依附着血肉,血肉里包裹着屎尿涕泪口涎汗液,滋养着各式欲望。

便是她自作聪明点出来了,又如何呢?

少年笑容的弧度无由和蔼可亲。

他的反应让青青打心底不安。

这一句话很冒犯,尤其还是面向燕玓白这类高处不胜寒的人。

他大概会报复。

但相反的 ,她有一种终于出了口气的舒缓。

女孩的目光仅仅浅浅躲闪,便又坦率地再度看向少年。什么都不再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燕玓白与她对视。气氛沉沉浮浮间,他常面对世人时的桀骜放纵随着逐渐缓慢的滴水声一样淡却。

没了那股子捉摸不定的疯劲,忽略浓重的妆粉。他恣意懒散地站那,赫然就是各大小说里走出来的少年帝王。

诡谲多变,深沉难探。

片时,燕玓白敛了黑眸,面无表情。

“你不仅有心眼,也有些脑子。”不等杨柳青品话中深意,少年神情骤地不屑一顾:

“以为另辟蹊径就能博得朕的好感了?”

她眼神一凛,少年已抬手唤来龙辇。垂落的衣衫摇摇摆摆,并着他一声“滚下去”。

杨柳青吸气,不等宦官来推她,“扑通——”自觉跳回太液池。

天暗了。

暴雨如注,淋湿了好不容易干松些的衣衫。

代云正把最后一摞书搬进殿内避雨。见一身上水藻的姑娘雨中走来。眉头一皱上前: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入秋了,冷——哎!”

杨柳青还没入檐下,身子晃晃,眼前倏地一黑。

文德殿女官病了。

有人猜是日日跟着陛下不得好眠,又被妃嫔牵连入水着了凉,是以受不住。

赶巧在酷暑刚走的九月,夜正凉。病情加重,代云不得不去和王大监说明情况。王大监遣人来看,闻到一屋子药味。

还有沉闷沙哑的咳嗽声。

屋子阴冷乏光。怕风寒过人,窗户也闭着。

来人蹙眉。

“大人,那丫头病得神智不清,恐怕有些危险。”

王大监正盘点新进的宫人,随口道:“一个全多余的职位。让她养着吧,好了上任,死了拉走。”

左右不过是陛下起的玩心,一个无身份家世的婢女,走到如今位置已足够了。

每日都有几车无名尸身被丢出宫外,又有何人在意呢。

“是。”

难得发善心,代云帮青青掏了几回药,然之后御药房格外严苛,指甲盖大的药都得记账。又传来噩耗。

有贵人特吩咐了,一包药也不许给文德殿。

代云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叹气,犹豫再三,知会了代显。

代显听了,偷偷去掖庭说了嘴。邓猛女惊愕。万万没想到等了这么久,承诺提携她的小丫头却快病死。

她心里着急,望着破败的掖庭一周,盯住了正欲出门的吴姐姐。吴姐姐正放了洗衣盆,若有所感转头。邓猛女突然扑上来抓住她的手:

“姐姐,你帮帮忙。”

吴姐姐眉一折,邓猛女连忙再拦。她不耐地抿嘴:“你与她又不是亲眷,豁什么命。”

邓猛女吸吸鼻子,满肚话只汇成这么一句:“青青是个好姑娘。”

“从来没人给我唱过歌。芝姐姐,你进宫时也十四五岁,处处举步维艰。有人帮了濒死的你一把才让你远离中宫。若青青真有前途,如何会忘了我们?”

吴姐姐唇绷紧了,“你果然知道?”

邓猛女不答,捏她手:“你帮帮吧,她要死了。”

庭中泛了黄的叶子飘落二人之间。一片又一片,良久,吴姐姐冷声:

“叫她好好记得我的恩。”

傍晚,邓猛女守在一处宫闱外。等吴玉芝理好衣裳出门,默不作声上前扶人。

隔天,王大监敛了脸上餮足,寻个由头把这事报给渥雪。

渥雪本不在意,奈何姓王的低眉顺眼一番权衡利弊,他便在燕玓白拨琵琶时随意带过一句。

少年正畅快淋漓地极速拨弦引众伶人齐跳胡旋舞,没理他。

渥雪摸鼻子识趣退下。对王大监道:“将就拿些药吧。若陛下哪日又想逗玩,人却死了,着实也麻烦。”

王大监微笑:“您说的是。”

上京秋冬寒冷。初雪那日,青青勉强掀开疲惫的眼皮,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

入目是久未见的邓猛女,放大的笑脸撑满了她的眼睛:“青青,妹子,你好了点不?!”

代云在后头咳嗽:“小点声,别引人来。”

她忙捂嘴凑杨柳青耳边说了许多话。本还昏沉,听到素来冷傲的吴姐姐竟那样帮自己时,杨柳青呆住。骤然明白当时邓猛女为何那么说她的靠山。

吴姐姐没来。

邓猛女低头摸她细细的手指:“我入宫时挨欺负也是她暗中帮我一把,虽然我那会不知道。青青,你比我聪明的多。你不要忘了她。”

杨柳青缓缓阖目,“我必涌泉相报。”

等人走了,代云帮她灌了汤婆子,多加一床棉被。杨柳青自己挣扎着吃了点冷饼子,继续睡。

醒来时深秋,雪已厚。宫里早不传她的消息。新进的美人刘夫人才是众人闲谈的中心。代云说陛下今日与她梅亭饮酒赏雪听乐,宠得正走心。

杨柳青点点头,没啥想法。拖着初愈的病体,攥着一袋攒下来的五彩豆子煮了锅粥。郑重给帮过她的人下了请帖。

少女怕冷,没梳头,用松散的黑发充当围脖,呵着气一一谢过他们。

代显代云偷懒前来不能停留太久。小院只剩邓猛女和吴姐姐。

邓猛女问:“为何煮粥吃?你说一嘴吴姐姐帮你弄些肉嘛。瞧你这脸比雪还白,瘦的要凹下去了!”

吴姐姐端着粥碗不吭声,杨柳青脸埋在发里,轻轻弯眉:“今天是我生日。”

吴姐姐一顿,侧目。

邓猛女一拍大腿:“你不早说!”

青青笑:“本来想揉面的 ,但我实在没力气。只好煮碗粥将就。你们别嫌弃。”

吴姐姐叹息中端碗饮尽:“再过会我要走了,人太少不好交代。”

女孩微笑点头。吴姐姐刚起身,又莫名不忍。坐回去道:

“既是生辰,许个愿吧。万一实现了呢。”

邓猛女附和:“对对!许个愿!等你许完我们再走。”

杨柳青犹豫。邓猛女见状殷切:“妹子,你别怕。就我们这几人,余下的都去偷看新美人了。没人听见!”

她失笑。断断续续发烧这么久,很多事都印象模糊了。真要说,杨柳青仔细想了下,认真道:

“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有余粮,路上不见一具饿殍。”

她可以早点完成任务回家见奶奶。

两人都愣,吴玉芝眸色复杂:“青娘,就这个?”

青青抱着膝盖颔首:“不好么?”

她沉默,片刻后笑着摇头:“很好,是我不敢想的好。”

邓猛女看着杨柳青没说话。却莫名眼酸,“那时候要是我家人也还活着…”

一时静谧。

天气却不知为何不再寒凉。许是因为热粥吧。

杨柳青理清混乱的大脑。这会才叹气。

可惜这任务太艰巨。毫无经验能力的她要帮扶一个刻意狂放的神经病。

一不小心就得毙命。

她缓慢伸伸腿,躲屋檐下裹紧被子翕着眼想,得第n次改策略了。

抵不住困意。她顶一头乱蓬的发,渐渐又打起瞌睡。

“呲”,有重物压雪。连续几下,忽地,迷蒙间,额头一凉。

什么落在头上。

杨柳青睡眼婆娑,迷糊伸手一摸,雪?

屋檐上掉下来的?

她往后躲,想着要不要回屋。忽地,又一块雪啪嗒掉头上,散进发里。杨柳青被冷意惹得缩头,后知后觉一仰脸,瞳孔却逐渐睁大。

墙上大剌剌横坐着个本该赏雪饮酒的人。

燕…玓白。

天很冷了,他却还穿着单衣。领口松散,肩头落了薄薄一层白,睫上挂一串雪团。正神情古怪地俯视自己。

杨柳青茫然,他怎么在这?

太困,杨柳青又闭上眼。

估计看错了。

墙上燕玓白眉一挑,忽而托腮仔细端详起檐下少女。

裹着被子,乌发蓬乱,两腮犹染着潮红。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太久,她白嫩嫩的,脸小小的。

方才睁大眼时,傻中带些天真。就如许的愿一样。看见他后愣了下,坦然地把眼闭上时,又很痴呆。

倏地,少年拨弄腰上穗子。照例嗤之以鼻后,心里头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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