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战当然不好打,尤其是在早些年因为不够重视丢失了大量的话语权,以至于很多几十年前的陈年老谣这几年还能每隔几个月被翻出来一次反复炒作。
舒虞看着在陆安然操作下被顶上热搜的直播对峙视频,转身让萧阙整理一个文字版出来,以供营销号传播。
愿意把这段经过剪辑后的几分钟视频看完的人凤毛麟角,在微博这种大部分连140个字都不愿意看完的平台上,还是以简短但明确的文字传递信息更有效。
“你们那边应该差不多收网了?”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后,舒虞看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梁组长。
“人已经抓到了,但是情况跟想象中不太一样,”梁组长的神情有些凝重,“跟他在一块的人就是他姐姐严雪。”
“严雪?”封糖刚刚帮陈横关闭直播,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意外,“之前你们去找严宇的时候她就不在家吗?”
“她一直不在C市,”梁组长解释道:“我们调查过她的行踪,发现她年后就去了G市打工,之后一直没有离开G市的记录,因为这件事跟她一直没什么关系,我们就只是跟她通过电话询问她知不知道严宇在什么地方。”
严宇声称自己的姐姐严雪被性侵是今天的突发事件,警方不可能对此有所预知。
谁都不知道严雪是什么时候去了严宇现在所在的W市。
“难道这件事还跟严雪有关系?”萧阙编辑完文字后抬起头来,“刚刚严宇直播边上确实有人,而且是那个人在指挥他在镜头前表演。”
关于这个人他们各自都有猜测,但更多觉得那应该是这件事的背后主使者。
“等到他们被送回来再问吧,我现在觉得这件事有些太过蹊跷,对方肯定还有后招。”舒虞感到十分头疼,“咱们对严雪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只是舒虞猜测导致洪国栋死亡的几个人中多半是没有严宇的,否则他不会那么胆大妄为的开直播。
破案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于是在直播结束后,陈横开车拉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小会议室。
这里还有他们中午没吃完的外卖。
“外卖已经凉透了,”封糖嘴上说着凉透了,实际上还是抱着中午没吃完的鸡腿啃了起来:“你们觉得这事情后面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我也想知道会往什么方向发展,”陆安然把三把椅子拼在一起后自己躺了上去:“好不容易抢占一点先机,如果能预判对方行动会对我们很有利。”
“我们现在连严雪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都没搞清楚,更别说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了。”舒虞一边详细查看严雪的资料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线索,一边将自己套在脖子上的颈枕甩给陆安然。
“我现在觉得,我们的思路已经被带偏了,”萧阙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他们选中这次的案件挑起舆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是说最终目的,至少目前我们还很难看出来,”舒虞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有一件事情始终绕不过,这个案件最开始被带的节奏是官官相护包庇洪国栋侵犯女学生,是在攻击公检法系统。
但严宇跟公检法系统毫无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抛出这么一张毫无意义的牌?
而且严宇所进行的直播控诉就算他们没有当场直播对线,只要后续做出的回应足够及时并且足够确切,一样能够达到现在的效果,顶多是被人多质疑几句罢了。
从严宇出现开始,这个案件的真正凶手就仿佛隐身了。
等等,真凶?
舒虞突然想起洪国栋是被皮带勒死的,虽然他体内存在被性侵的痕迹,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跟严宇所代表的同性恋群体有关。
不仅仅是他们,甚至警方的思路都被突然杀出来的严宇给带偏了。
“如果严宇从头到尾都只是被放出来转移视线的,那我们或许已经上当了,”舒虞坐直了身体:“这整件事到底跟严宇有什么关系?”
“单从洪国栋被杀的案件来说,如果皮带上的指纹还有他体内残存的DNA都跟严宇对不上,那么他跟这个案子从始至终就没有直接联系。”陆安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但他却主动选择成为了这场案件的舆论中心。”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走了,一场直播之后,他的短视频平台粉丝数量暴增五百万。
虽然其中有很多人都在辱骂他,但黑红也是红,流量只要有那就随时可以变现!
“查一下严雪有没有在MCN机构或者类似的公司工作过。”舒虞隐约意识到严雪跟这件事绝对有关系。
严宇不仅有短视频平台账号,也有开通过认证的微博账号,虽然他的微博下面现在绝大多数都是骂他的,但是根据舒虞对微博的了解,这几轮热搜下来他起码已经积累了几个亿的阅读量。
他的账号早就开通了微博的流量共享计划,也就是说仅仅这几天热搜上的阅读量就足以让他赚到几十万。
更被说之后的短视频平台流量变现,等到热度过去之后,他这些活粉数量很高的号也能卖出不低的价钱。
严宇连职业技术学院都没上完,不可能对网络营销这一套如此熟悉,而且从他直播时候那副手足无措的表现能看出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有人写好剧本的。
也就是说,严宇只是个演员,一个扮演根据剧本扮演自己的演员。
而之前看严雪的基本资料时舒虞就注意到,严雪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之后读开放大学拿到了本科学位,之后就去了G市工作,甚至在去年的时候还报名了在职研究生的考试,目前已经获得了录取通知书。
只是舒虞不知道严雪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份资料上没有显示。
陆安然很快从梁组长那里要到了严雪完整的档案资料,其中包括她前往G市之后就职的公司。
果然,她所供职的两家企业都是做网络营销出身的,后者甚至承接一些娱乐圈的业务。
今年三月份,严雪突然从公司离职,之后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三月份?”封糖很惊讶,“难道她这么早就开始策划这个案件了?”
“应该不是,”舒虞摇头,“她跟严宇应该都跟洪国栋的死没有直接联系,相反,有可能是在洪国栋死后有人指点严雪这么做。”
她不认为刚刚二十四岁的严雪就有勇气插手到一起谋杀案中,并且借此获得流量。
“如果后续有关严宇的一系列营销都是严雪的手笔,那么是谁给她提供了这个思路,”陆安然从电脑前抬起头,“梁组长那边正在调取严雪从年后到现在的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从中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们的那个对手不会这么轻易露出破绽,”舒虞对此并不意外,“那么现在排除这些无关事情本身的营销之后,你们觉得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没有我们的插手,他们前三天引导的舆论方向应该就是他们的真实目的。”萧阙很快明白了舒虞的意思,“就跟之前一样,他们有两套方案,一种是我们没插手的情况,一种是我们插手之后的。”
“没错,所以事情无论如何发展,最终的结果应该是一致的。”舒虞将严雪的资料放在一边,“咱们是在事情发酵了整整三天才开始插手这个案子的,他们早就该把舆论往自己需求的方向引导。”
封糖啃掉了最后一只鸡腿。
“所以现在舆情发成这个样子,他们打算怎么重新引导回之前的口径?”她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问。
现在网络上的讨论已经完全被带偏了方向,几乎没人还想得起来这件事最初被质疑是公检法包庇罪犯。
照这么发展下去,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达不到的。
陆安然的手机亮了一下,她点开之后看到是梁组长那边的消息。
“严宇和严雪下午六点的高铁,梁组长问我们晚上要不要参与审讯。”
舒虞思索了一下,按照平时的习惯,审讯这方面的事情他们肯定是不会参与的,但这次严宇和严雪身上隐藏的事情或许有关对方的后手,舒虞觉得他们有必要参与一下。
“一起过去吧,咱们旁听就行。”舒虞说道:“否则我们坐在这里瞎猜也没什么用。”
陈横折腾了一天,这会儿舒虞已经让他下班了,临走前他把车钥匙留给了封糖。
封糖开着车,一脚油门就飙上了高架桥。
“你悠着点,”舒虞虽然不是第一次坐封糖的车,但还是被她过于生猛的开法吓了一跳,“咱们过去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封糖嘿嘿一笑,趁着过了高峰期高架桥上没车,二十分钟不到就把车停在了专案组门口。
舒虞下车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梁组长知道他们要来之后就安排一个年轻警察在门口等着。
他们审讯和平时开会的地方不在一栋楼,舒虞他们不认路。
严宇和严雪被分隔在两间审讯室中,分别被梁组长和另一个看上去经验老到的警察审讯。
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谭法医拿着两份报告过来。
“你们也来了啊,”谭法医看到他们出现推了推眼镜,“正好先把消息告诉你们,这是严宇的DNA和指纹比对结果,这是严雪的指纹比对结果,都对不上。”
“果然不是他们。”舒虞并不太意外,“看来真正的凶手还在我们都没察觉的地方。”
“也不完全是,”谭法医将报告递给跟在后头的徒弟让她送进去:“这几天我们进行了二次尸检,有点意外发现。”
于是舒虞跟着谭法医来到审讯室旁边的小会议室。
“二次尸检的时候,我们在他的头皮上发现了几个细小的伤口,根据痕迹判断是在他死前被尖利的指甲抓伤的。”谭法医给她看了一张剃过头后的尸体头皮的照片,上面有几个明显的划痕,“这是做过美甲之后的甲片才能划出来的痕迹,说明洪国栋遇害的时候有年轻女性在场。”
“怎么感觉又朝着情杀的方向走了。”封糖支着脑袋,“而且其实也没有人规定只有男同性恋才喜欢走人的后门对吧,直男也不是不可以。”
封糖话音刚落,四双眼睛整整齐齐地看向她。
“你们盯着我干什么,”封糖差点没叼住嘴里的棒棒糖,“这本来就有可能啊!”
“如果是这样,我们之前往同性恋者身上考虑就有些欠妥,这也有可能只是一起单纯的情杀。”谭法医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我们都被严宇的性取向带偏了思路。”
的确,从来都没有任何规定只有男同性恋才能性侵男性,直男一样可以。
“那严宇和他姐姐严雪在这个案子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谭法医抬起头看向舒虞,“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无辜受到牵连。”
“根据我们的猜测,他们应该是主动卷进来的,”舒虞将他们回到办公室之后的分析告诉了谭法医:“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转移我们的视线并且吸引流量再进行流量变现,那他们已经成功了。”
甚至这还是他们亲手送给这对姐弟的成功。
DNA和指纹都比对不上,严雪手上也没有做过美甲的痕迹,梁组长审讯过后实在没办法从两人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郁闷地出来抽烟。
传唤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在这期间问不出什么东西,他不得不放两人离开。
“你们来啦,”梁组长此时才看到舒虞他们,“我们没问出什么有效线索,严雪的所有社交账号中也没有任何跟这个案件相关的信息,他们还有洪国栋死亡时候的不在场证明。”
“严雪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让严宇哭诉她被性侵?”舒虞问。
“她的解释是她只告诉严宇曾经被洪国栋骚扰过,是严宇自己编造了后面的故事。”梁组长摇头,“严宇居然也是这么说的。”
至于严宇造谣洪国栋并且污蔑警方的事情,暂时不是专案组管辖的范畴。
于是严宇被移交给了他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后续按照流程处理的话,他大概会因为造谣诽谤被暂时刑事拘留。
至于洪国栋的家人是否会起诉他,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严雪直接从这件事中抽出身来,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她诱导严宇进行的诽谤。
“严雪挺厉害的,”陆安然和舒虞站在走廊上看着严雪离开的背影,“操控着严宇完成了这么复杂的一系列动作,现在还能全身而退。”
“在严宇的账号被封之前,严雪大概能从后台提出几十万的流量共享计划分成,”舒虞摩挲着手机壳,“但我现在更想知道,她是如何得到洪国栋被杀的消息,并且清楚知道他是被性侵之后杀死的,否则这流量她根本吃不到。”
“手机电脑和邮箱中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所有社交账号也没有一点跟这件事有关的言论,”陆安然摇头,“除非是现实中接触,否则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
“有没有使用虚拟账号的可能?”萧阙问,“就像上个案子的杨洁一样。”
“成年人出入网吧有身份证登记,暂时没查到任何记录,”陆安然摇头,“她也不是学计算机出身的,就算是自学成才也不可能在网安强大的技术能力下抹去一切痕迹,她要是那个技术就不用在这里搞什么流量变现了。”
“那看来是有人在现实中接触过她,”舒虞得出了最终结论,“那就是茫茫人海了。”
有的时候在现实中见面难以留下任何信息,反而是在给人感觉相对私密的网络空间反而更容易留下痕迹。
严宇和严雪这条线暂时无法找到新的进展,但舒虞不觉得对方会就这么收手让他们顺利找到凶手并将这场舆论平息下去。
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办?
舒虞暂时没有什么新的思路,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很难预判对方的行动。
深夜时分,梁组长发来消息,严宇被家里取保候审带回去了。
对于他这种艾滋病患者,拘留期间被取保候审是很常见的事情,舒虞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隐约有些不安,严宇被放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行了行了,都快十二点了,赶紧睡觉吧,”封糖已经撑不住了,“这案子没有那么快结束,后面还有得熬。”
的确,抓伤了洪国栋的那个做了美甲的年轻女性还没有线索,对他动手的其他男性更是没有找到,这个案子在结案之前都有可能爆发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新舆情。
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多睡一会儿保持大脑清醒。
舒虞放下手机,脑中却想到一种可能。
看似无关的严宇和严雪或许不全是干扰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