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

当日别沛泽未曾当堂宣判朱正令,只将他押回牢里侯判。

别沛泽想的很简单,他想要亲自在白鹿县去看看,看看这朱正令是不是真的如林首府所说那般——上好。

他与沛云她们做了寻常打扮去了安乐村,又去找了严大他们。

先去他家里,并没有找到严大他们,只看到那瞎眼大娘与其他几个也是忠烈遗属在门口闲聊。今日看她倒是精神极好。

她听说是来找严大的,就告诉他们严大他们去地里看庄稼了,刚刚出苗,得去吧长得更快的杂草拔了,不然这庄稼苗子就长不起来了。

沛云问她为何选择放过朱县令,几个老人挺老实,告诉他们,其实这些年过去,虽然没有那些银子让生活过得宽裕,可是比起昌顺十三年以前的日子来说也好上太多了。原来,县里没钱,可是前面几年打仗有了亏空,就要多征税去补,那些富户还好,有能力请人种地,而他们这种地多但是家中人少的安乐村,就算大伙一起帮着做,地里活计也做不完的,于是就算拿着上好的地也种不出多少庄稼,就算只供三成与安乐堂,剩余的也不多,更何况那些白鹿县有的村的土地还比不上安乐村的呢,情况更是糟糕。遇上灾年,除了指望朝廷拨粮拨钱,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朝廷又有多少呢,最后能给白鹿县的就是少之又少了,最难得时候,原来那个县令愁得一夜白头,也只能白白着急没有办法,发赈灾粮时因为看到有小孩饿得嗷嗷大哭时气自己没能力在百姓面前哭了一场!虽然那时候他们这些解甲兵和忠烈遗属有朝廷特别照顾的人不曾有过饿肚子,但是那也是极少数的人呀。

昌顺十二年后,这朱县令来了,他说靠朝廷不如靠自己,要想百姓都吃饱穿暖那就得有钱,只要白鹿县有钱,就不怕天灾。钱从哪里来呢?

一个老人指了指南边,告诉他们:“那边,原来有个姓徐的人家,他家是京中做了大官致仕后回来白鹿县的。那时他是咱们白鹿县最有钱的人家,家中土地也多。他家房子也宽敞,我年轻时曾有幸去见识过,里面的亭台楼阁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房子了!”

沛云大概能猜到,可能就是关他们的那座房子吧。

“后来才听说最开始就是找他家借的钱,你们猜是拿什么做的抵押?朱县令用了官服给徐家做抵押!所以最开始那几年,有人说去找县令大人办事就看到他戴了官帽不着官服。”

反正后来不知这朱县令怎么搞的,就愣是把白鹿县的搞活了,自昌顺十七年起,县里的粮库都是满的,那徐家要举家搬迁去其他地方,听说县令没有自己的宅子,竟然把那房子赠给了他。

……

沛云问他们:“你们不恨他将你们撵出安乐堂吗?”

那瞎眼大娘说:“在那安乐堂,我们几十人住一起,可是县里请的那三五人要忙于活计,根本就照顾不过来,虽然也吃饱穿暖,除了严大他们抽空来看我们,就真的每天坐在院中发呆。后来他们说县令大人占了严大他们的地,闹得厉害,就把我们撵出去让他们养。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真的要比在那安乐堂好得多。只是就苦了我儿!”

沛云惊讶:“您知道那是严大?”

大娘苦笑:“我有时会糊涂,想我那二郎。他以为我不知道,一直管我叫娘,他与我二郎是同年同月同日的把兄弟,我就算如今眼睛瞎了,我心不瞎。我知他心里愧疚,想代替二郎把我当亲娘照顾,那……他就是我的二郎吧。”

……

到了地里,看到严大他们正分散在地里拔草,见他们来了连忙从地里出来。

见到是沛云她们,先是为之前麻烦了他们又去堂上撤诉感到抱歉,后面又说自那些朱府的人被押后,他们这些人才得了自由准备去县里看看,才知这白鹿县早已变了样,有听了那些人讲这朱县令的所作所为,才发现事情也并不如全然是他们想的那样。

……

沛云一行人又去了福星居,只见里面没有掌柜小二招呼,可是里面还是有那些商户在此谈生意,当然,也不仅仅是谈生意,如今朱县令被抓,这也是一个话题。

苏亦睿是个自来熟,不一会就打入人群中。

这些生意人说,原来散落在南边,生意全靠自己出去应酬。现在将作坊搬在一起,那些订货的就直接来这里了,有朱县令安排的那些人看着,也没啥地痞流氓敢上门闹事情了。

如今这店里没人端茶送水,沛云看到那些商户谈了生意后走时也将银两放进了柜台上的罐子里。

……

朱正令在牢内等了三日,这几日除了给他送饭的也没人来看他,朱福他们在昨日就已经放出去了。如今在牢里的就他一个人,这种等待结果的时候最难熬,可是等到这日阳光从窗子射到他的脸上时,他听到牢外有开锁链的声音,接着就看到有人抬了枷在前面,主审的别沛泽也在其后。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等到牢房门打开,他认命般跪在地上,至少是个流放吧!

“白鹿县县令朱正令听判,……判服一年枷刑,仍任白鹿县县令,十年内不得升迁。”宣读完判书,别沛泽又补充:“念你还要在任上,就允你办差时不上枷。就这样,如今你也算自由了,可以回去了。”

可是等到枷锁戴到身朱正令也未曾反应过来,还跪在那里。

别沛泽带着人离去后,朱正令看到牢内没有了其他人,牢门也大大开着,竟没人管他了!戴着枷慢慢起了身,往牢外走去,心中百味陈杂,一路上光线渐渐充足起来。他在想着,这些年来的得与失,对与错,都比不得下一刻的自由。

独自走出了大门处,也没人栏他。今日阳光正好,陡然出来还有些觉得刺眼,等习惯了外面的光线,他就看到了外面街上依旧如往日一般人来人往,而牢外大门梯子下,朱福带着人拉了马车来接他,看他出来后连忙上来扶他,“大人受苦了,那别大人说明日才去县衙上值,今日可在家休息,咱们就先回去吧!”

朱正令走向马车,竟看到一个熟人,那人竟也不惊讶,还如往常一样同他招呼:“县令大人安好呀!”

他木木点头回应。

环顾四周,自己这般情形并未引起旁人关注,他心里明白,是他们为了照顾他特意如此。

朱福要扶了他上车,他拒绝了,自己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于是,沛云一行人在远处就看到了朱正令戴着枷走在大街上,原来回衙门的路还有更近人更少的,但是他特意选了这条人多的路,在前面坦然走着,后面跟着朱福。

渐渐街道两旁的人就多了,看着他在路中间走着,无人嘲笑,也无人怜悯。一直回到县衙门口,跟着在他身后的人已有许多,他站在县衙台阶下,才说了出来的第一句话:“我朱正令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以为只要大多数幸福安定就行了。这几日看来,我也错了,错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屈了那些曾为我们浴血奋战的解甲兵和为了我们安定生活痛失亲人的忠烈遗属,就算他们现在不追究,但是我终究是错的彻底。自今日起,我定痛改前非,每一个百姓都很重要,我谁都不放弃!若有再犯,那就让这枷这辈子都挂我颈上。”

说完给面前的百姓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