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

进了屋内,看到那汉子拿了一个陶碗放在灶上,将怀里用荷叶包了的饭菜倒了进去,又拿了碗将饭菜分为两份。做完这些,又往更里面的房间里去,里面穿出说话声音,很快他就扶着一位老娘,老娘头是花白,两眼无神更明显是瞎了的,虽然有汉子扶着,但是仍不住地两手四处试探。

将老娘扶在一张因缺了一条腿而用了树枝绑了又撑住的椅子上,又拿了那灶上的大碗,拉着老娘的手来摸碗和筷子,稳着她抓住了才松手。老娘嘴里牙还好,摸索着吃了起来,还不住催促汉子也快去吃。他这才去端了剩的那碗,见他们四人站着,抱歉笑笑,他自己也没得坐的。屋子内估计是为了这眼神不便的老娘好行动,一张桌子都没有,也就是有那个拼凑起来的椅子,其他的再没有了。

汉子站着用极快的速度几口就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了,放下碗后又去给还在吃的老娘交待:“娘,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你吃完了把碗放着,我回来收。想睡觉就叫我,我就在隔壁,听得见。”

那老娘点头后汉子才带了久等的四人去了旁边的房间里。

这间房里放了些杂物,他让几人且站着等会,自己出去一圈后扛了几条长相各异长凳回来摆好让大家坐下,“实在是怠慢,但是确实是家中没有,这是去别人家家借来的。”

坐下后沛云就迫不及待问他:“伯伯您怎知我们要问的是什么呢?”

那汉子一直毫无波澜的脸才出现了一丝苦笑:“小姐别这么唤我,我当年也不过是将军帐下一枚小卒,我姓严,家中排行老大,你们且随着他们且唤我严大即可。”

长生等人不置可否,只见他接着说:“那日其实我隐约觉得应该你是将军的女儿,只是不敢确定也不好贸然相问,只是今日见你们看到我手上的东西的反应时就知你们在找我,想想也知道无非就是看到我们这些人如此落魄,想来询问一二罢了!”此时的他思维严密,那沧桑的眼镜里仿佛也有了光。

……

昌顺八年,当今陛下登基的第八年,北边传信,北越偷袭北安城,不到半月就攻陷了这座大晋北边的第一道关防,此关一破,就是直冲长栏山而来,若长栏山一破,那大晋都城危矣。但是原来镇守北边的守北军连将军到士兵死守长栏山,靠着两万三千人短暂守住,见前线战事如此吃紧,别惊鹤自告奋勇,几下军令状,要去征讨北越,于是晋帝封了别惊虎为北征将军带兵前往长栏山。

严大那时与同村四十八人都还是地方驻军的一名士兵,为了去抵抗北越,就这么,他们就随着将军前往长栏去了。

严大有个把兄弟,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那时两人就在一个营里,睡一个帐里。两人关系较好,常常一起讨论此次将军出征前说的,打了胜仗,若能全乎着回去,论功行赏必是少不了;哪怕战死沙场,朝廷给往年两倍的抚恤银子还给家中父母养老;除此之外,原来五十五才能回乡,这次回去满了四十五的就可以拿了安抚银子回乡去种地了。他俩如今都是四十,这个仗最多两年打完,回去两三年后就是差不多回家陪伴父母,说不定还能讨个老婆留个后。

可是谁知道,原本两年打完的仗足足打了四年。这场仗是真的打得辛苦啊,来来回回的,去的时候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严大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同村的四十八人在这几年中就剩了不到一半了。

严大记得那一日,将军带着他们终于把那些北越的贼寇赶出了大晋,并带着大部队乘胜追击,直击北越都城而去。他们营留下打扫战场,他都在和把兄弟讨论这场仗胜了,还有一年就四十五,就可以准备拿银子回乡了,那时候就可以陪陪家中双亲,还能找个寡妇生个胖孩子……

可是他在做活时,他拉到了一个北越的士兵尸体,拉第一下时还在想怎么这人死了一天多还是热的时候。就听到把兄弟大声让自己小心后抱住了他,那人没死,只不过也受了重伤,嘴里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想必是此人临死也想拉个垫背的悄悄拿了短刀装死偷袭。

其实一般时候打扫战场都会提前去试试人死没死透,可是严大那日太高兴了啊,就忘了去试试这人的死活。

当他回神时,那偷袭的北越人早已在他收下成了筛子一般,可是他把兄弟也活不成了。那把短刀没进了他的身体又拔了出去,背上仿佛有个大窟窿,鲜血像泉水一般流着。上一刻还在和自己说笑的他,此刻脸色已经白的不像样,嘴角也涌出了鲜血。

他向着严大伸手,严大连忙去抱着他,又喊军医。

可是军医没来,那些战场上退下去的人太多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他抱着他的把兄弟,心里空了,不知怎么办,只知道喊着:“把哥哥你别睡,等会军医就来了!你别睡……你别睡……我害怕……”

他只大自己几个时辰,以前却也多是他照顾自己,每次上战场前他说害怕,他都安慰自己:保家卫国而死有何怕,我们保护的是我们身后的家,死了有甘愿。

“别怕啊。严大,我好痛啊……”他知道自己今日不行了,“还是不甘心啊,我们都赢了……那么多人来了没能回去,我以为我能回去的……我想我娘了,严大……没了我,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哥哥你别怕,你娘我管……我管她一辈子……”这次该他说别怕了。

“严大……回家了后拿我的抚恤银子给我娘修个大屋子吧……她一直说等我回去就修个大屋子……这样就好找媳妇了……”

“严大……你说……我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呀……”

“严大……我……好困啊……”

“严大……你可一定要回去啊……”

“严大……我睡会儿……军医来了再叫我……”

……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严大抱着头,“那日,军医没来,把哥哥也没醒……将军半月就让北越自己写了降书,班师回朝。”“我回来了,把哥哥没回来。”

……

沛云见他难过得说不出话,便自己主动询问:“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父亲回来没多久就升了车骑将军,因南边守将战死,于是陛下就让父亲去守南疆。那你们呢,父亲给你们的承诺没有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