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要把我抛弃?我又爱你,我又恨你,恨你对我无情无义。”雪莉断断续续地接龙,十分投入地唱出每一个音符,仿佛在舞台上演唱一般,一种凄美的情感基调动人心弦。
小黑不知从哪里冒出艺术的灵感,大脑里潜藏的艺术细胞似乎顿时活跃起来,一首即兴创作的歌曲从他脑海里涌出来,化作一连串活泼的音符从嘴里迸发而出:
“蓝蓝的的苍天,高高的群山,长长的老街,矮矮的瓦房,弯弯的小巷,静静的荷塘,那是我美丽的故乡。那里有我亲爱的新娘,那里是我精神的家园,那里有我栖居的港湾,那里是我梦想的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有我放飞的希望。
哦,荷花姑娘,悠悠的暖风吹拂千百年,秦时明月汉时砖,何仙姑飘过思念的海洋。枯藤老树昏鸦还在吟唱,世界上的万物终会消亡,人世间的爱情却地久天长。哦,魅力天仙,飒飒的冷雨敲到我的心房,不管海角还是天边,灵魂飞向梦幻的天堂。古道西风瘦马还在咏叹,历尽沧海桑田,痴心不变,天底下的真情源远流长。”
小黑尽兴地哼唱,久久地陶醉在自己营造的艺术氛围里。雪莉为他鼓掌叫好,他似乎忘却了尘世间一切的忧伤与烦恼,仿佛自己刚走出深牢大狱,重获自由、新生似的,欢呼雀跃不已。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咚咚咚”的敲门声。
雪莉惊讶地望了小黑一眼,他愣住了,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待他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讨债的人上门来了。刚才穷开心的精神状态一瞬间化为乌有。小黑和雪莉走出来迎接叔叔田红军和他带来的张老板。
叔叔拉沉脸色,质问道:“我今天真倒霉,小店里丢失了一笔钱,听邻居说,你和雪莉从我家门口路过,有没有趁我们没有人在家的时候,进去从货柜里拿走一百二十多元钱?钱虽不多,但我要弄个水落石出。要是你坦白的话,老实地承认就算了,就当祝贺你俩新婚的贺礼。”
顿时,小黑浑身发起了无名怒火:“你做叔叔的也太欺负我的人格尊严了吧,太不讲情面了,竟敢怀疑我和雪莉做小偷,真是天大的冤枉!”
“我见鬼了,你若不相信我们是无辜的、清白的,就马上报警,叫公安局派出所安排警察来侦查破案。”小黑气愤不已,顿时觉得这么多年以来,贫困如同魔咒,与他如影随形,让他在外人面前始终抬不起头。
雪莉劝小黑别冲动,别急躁,有话慢慢说,好好地说。
小黑坐立不安,真恨不得咬牙切齿地骂娘。短短的一刻钟,他尝尽了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没有钱,就连自己家族里的亲人,包括嫂嫂啊,哥哥呀,叔叔啦,都要骑到你头上来耍威风,羞辱你,指责你,横挑鼻子竖挑眼,惹是非,找岔子,故意让你为难,叫你难堪,令人尴尬不已,这难道就是人的所谓的本性吗?
小黑真是不寒而栗,立马觉得犹如寒潮来袭,浑身冷得直发抖。他突然想起雪莉原来说过的话“我好冷,好冷!”他顿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川地带,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可能掉入冰河陷落冰窖置身冷酷的危局之中。
叔叔田红军没有吭声了,谢老板开门见山地索讨、催逼欠债,原先确定的还款日期已经超过了,可小黑依然一穷二白,连两千元现金都成了天文数字,只好理屈地忍气吞声,沉默无语。糟糕的是,两分的利息在水涨船高。
雪莉从屋子里翻出六张百元大钞——那是他们新婚近半年来节省下来的唯一幸存的积蓄。她替小黑先还上这六百块原本用来维持基本生活的钱,免得人家空跑一趟。
如此看来,还了旧债,就又得借新债了,这借债度日的困窘、艰苦的生活,何时才能熬到头呢?小黑心急如焚,思虑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不由得眉头紧锁,一脸冷霜。
雪莉似乎看出了他为难的情绪与愁苦的模样,主动提出:“我明天到要好的兄弟姐妹那里去周转两三千元来,先把这该死的欠债还完,再留出一笔保命的钱,用来维持今后一段时间的开销。”
两位不速之客被支走了。小黑预感到不祥的兆头,内心十分焦虑不安。他在院子里苦闷地徘徊,来回踱步,深感不妙。迫于无奈,他每个月仅328元工资收入,根本难以保障两口子安乐地正常活下去,更何况一方面又要还债,一方面又要应付人情的礼尚往来,一方面还要储备钱款,为将来生育孩子做打算。
雪莉不得不又要向那些江湖朋友阿狐阿猫阿狗等人中的哪一个伸出求援的手呢?她们抑或他们会慷慨热情大方地伸出热情助人的友谊之手么?雪莉想劝阻雪莉打消借贷的念头,可现实生活严酷逼人啊!
他早已向单位透支了一千元,每个月被扣两百元,要被扣好几个月工资才能还完,在没有多少经济来源的状况下,怎么活下去呢?苦难像一座大山压在肩上,小黑扛着沉重的负担,挪动着寸步难移的脚步前行,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深了。灯火阑珊,驱除了不少寒意。雪莉把制作好的风铃挂在窗前,那绿得发亮、旋转上升的阶梯,引起了小黑的遐想。罩在里面的铃铛在随风起舞当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叮铃铃”地直响。
雪莉抱紧小黑,一阵持久而热烈的狂吻过后,她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明天借到钱,后天她就准备出去打工,她要为改善小家庭生活,尽一份力。
小黑迟疑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摇了摇头:“你出去了,我会很想你的,我舍不得你走,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新婚燕尔,怎么能劳燕分飞呢?”
“傻子,答应我,好吗?”雪莉睁大亮晶晶的瞳孔,诚恳地说,“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主要是我酿成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偿还的责任。”
“小莉,你真的要走?要出去多久?我怕寂寞难耐,想你想得发疯,到时候会跑出去找你的。大山外面的社会就是一口大染缸,我还怕你会变心。”
“癫子,不出去赚钱怎么办?你别说傻话了,要听我的话,不许离开工作岗位,要是你下岗了,你一不会偷,二不会抢,三不会骗,打工又没体力,没技术,到时候谁来养活你一辈子?”雪莉满脸严肃,用大姐姐训斥小弟的口吻对他劝告,慢慢地解开他心里的疙瘩。“你放心,我出去几个月,就一定会回来的,我不想让你在家里遭白眼、受气,更不想你受人欺负、羞辱。”
她顺手拍了拍小黑的脊背,叫他抬头挺胸,把腰杆挺直了。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夫妻俩要始终能朝夕相伴,双宿双飞,那该多好啊!”小黑吟咏了古诗词,借此来自我宽慰、化解心头郁闷愁怨的情结。“是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以后的路不是还长着吗?不是还有半个多世纪的光景吗?也罢,我总算想通了。”
“这就对了嘛,你这才像是我的好老公嘛!”雪莉“啵啵”地亲了亲他的脸。“我就知道你会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
“但是,我怕你学坏。”小黑担心地试探着问,“除了还债之外,你会把钱用来干什么?这个我还不明白,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一直没有告诉我。”
雪莉怔住了,惊奇地瞪大眼睛,呆呆地打量着小黑,像望着陌生人一般。
她张开嘴,欲言又止,抿嘴狡黠地笑了笑,才微启朱唇道:
“小黑,我是有一个秘密,但要保守到将来我成了‘黄脸婆’,你不想要我或者我临死的时候才告诉你。你上回问我赚钱做什么,我想了好久才终于想清楚了。”
“那快告诉我什么秘密啊?你别顾虑太多,有心里话,就憋在心里,只管对我说好了,你就把我当成和你自己是一个人,我俩早就融合一体,密不可分了。”小黑急切地催促她敞开心扉,想彻底地洞察她的内心世界,完全地了解她。
“我想:把自己辛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攒起来,首先,留着生孩子用,有钱了我们就可以生个孩子了,男孩女孩都不要紧,总该有一个后代才行。你是我孩子的爸爸,我是你孩子的妈妈。到时候,你想甩开我母子俩,可都没那么容易了,我要你负责任了,哼——”雪莉的一席肺腑之言,渐渐地暖融融地化掉了他心田里的坚冰。
“那我们一家子就真正的血肉相连,骨肉相亲了,有了血缘关系,我对你的感情就更加更深蒂固,牢不可破了。亲爱的,你说是吗?”小黑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了充满希望的美好未来,一边动情地畅想着,一边娓娓而谈,“倘若我比你先死,在我离开人世后,请把我的遗体火化,我要孩子把我的骨灰跟你合葬在一起。今生做夫妻还不够,来世我还想要你嫁给我,因为我白头到老,做我的灵魂伴侣。”
“蠢男人,别说那不吉利的‘死’字。”雪莉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光,涨潮般地涌动着蕴藏已久的泪水。
小黑的双眼也忍不住潮湿了,眼前朦胧得像有一团雾水,电灯成了玉兰花一般。雪莉紧紧地搂抱着他,不停地啜泣着亲吻着,泪滴像清凉的雨点落在他的脸庞上,滋润他那久旱逢甘霖的心田。
哦,那是多么美妙、多么销魂的一个夜晚啊!
花好月圆,湖水上面波光荡漾,静谧如诗的旷野上面,蝴蝶双飞,翩翩起舞,时而落在花丛中,时而如疾风掠过劲草般,时而推波逐澜般翻腾起稻浪,时而如飞蛾扑火般燃烧着激情......
灵性的蝴蝶,魔幻的蝴蝶,充满诗情画意的蝴蝶梦,梦一般的蝴蝶,绵绵不绝地欢快舞蹈,演绎着生生不息的美丽与浪漫,大自然神奇的造化,和谐的健康的欢乐是多么令人回味无穷啊!小黑尽情地享受着沐浴爱河的欢乐,沉醉在灵魂飘飞的幻想情境中,耽溺在爱河涌流、欲望的深渊里,仿佛自己化作了一只荷花丛中的蝴蝶......
假如人生青春的花季能够如此如胶似漆、至情至性、全身心地陶醉不已,投入持久的爱恋一个季节的话,他情愿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甘心少活十年。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难以描述那种缠绵悱恻、飘然若仙的境界,只有亲身体验到刻骨铭心、疯狂地至爱一个人的滋味,才能超越想象当中的如痴如醉等陈词滥调所描述的那种情境。
待小黑从温柔乡苏醒过来,窗外已是艳阳高照。雪莉不见了,桌子上有一张她信笔涂鸦的字条,上面草写了几个字:“我外出借款去了。”
她会去哪儿呢?小黑思虑着,眼前晃过前些日子会见过的“玫瑰”——荆玫、黑猫、海哥等人的影子。
“丁零零......”风铃随风飘荡时发出一阵阵令人心碎的声音。窗前,粉红的桃花被风雨打落了不少,一地凋零的花瓣化作了春泥。移植过来的葡萄、芙蓉在明媚的阳光中,舒枝展叶,发出了娇嫩的新叶。
回望风铃不由自主地摇啊摇,小黑的眼前不禁晃动着雪莉扭动腰肢舞蹈的身影。小黑陷入了沉思,独坐窗台前的书桌上,胡乱地写写画画,脑子里全是雪莉的丽影在跳荡,心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笔底却全无,不知从何说起。
他闷得发慌,爬上平房顶上,向县城方向眺望。只见苍穹中雁群列阵往北飞,水泥厂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朵朵浮游的白云不安地飘荡。
他捱了一个多钟头,未见雪莉回来,只好骑着自行车到大塘谷村小学上班去了。
整个白天他都在担忧、挂念雪莉,想象着自己求人借钱的艰难,低声下气,讨好别人的可怜相,他就痛恨自己,诅咒自己:你就是‘死穷鬼,穷光蛋’,真不该娶老婆,害得人家跟着你受苦受累,活受罪,你就应当打光棍,等有经济基础了再才能娶亲。
下午放学以后,小黑直奔家中,看着雪莉在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他心里好一阵难受。
小黑问她:“小莉,你去向谁借的钱?”
她低头无语,仍默默地往嘴唇上、脸蛋上略施粉黛,真有点像堕落风尘的女郎。
她冷冷地从挂在墙上的密码包里取出一叠钞票,随手扔在桌子上,扫视了小黑一眼,淡淡地说:
“钱借到了,但今晚八点我要去赴约,到舞厅陪人家跳一场舞,可能会回来晚一点。”
“不去行不行?会不会出事?我也要跟着你去。”小黑望着往昔别人称为“冰美人”的她,心里像突然被一根针刺了一下。“我要去保护你。”
“傻瓜,没事的,我不会再随便跟别的男人上床的,我的心里装着你,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雪莉苦笑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你去了,反而碍事,不方便,你看了不顺眼,只会醋劲大发,虽然只是跳跳舞而已。”
“如果仅仅是跳舞,那倒没什么关系,你去好了。我在家里继续编织我的文学梦。”小黑唯一能够聊以自慰并寄托希望的生活方式就是写作了。
他目送着雪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局促不安,难以平静下来。
晚上的两三个钟头,他仿佛熬了漫长的二十年似的,脑海里想着别的男人跟自己的女人打气骂俏的情形,而她该怎样巧妙周旋,逢场作戏呢?他感到醋意顿生,一股酸楚的感觉迅即袭上心头。
突然,小黑的脑子里闪现了思想的火花,一个名为《真爱的呼唤》的小说标题跳跃出来。他想以这个题目构思写一篇小说,立即捕捉住稍纵即逝的灵感,在稿纸上编列出故事提纲、人物关系表及情节线索,满心欢喜地草拟架构文学大厦的蓝图。
他幻想着自己的作品在各地文学期刊上发表,耗尽心血的手迹终于印成了铅字。他写作的书稿在各大出版社竞相出版,推向图书市场后,畅销不断,风靡一时,长盛不衰。他终于功成名就,名成利就,扬眉吐气,到处旅行写作,签名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