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灵魂的主宰

“你急什么嘛?我俩都还这么年轻,又没有存多少钱,将来怎么养孩子啊?”雪莉拉起他的手,往卧室里走,“傻男人,我不想生孩子,我好害怕,好怕疼。”

好几个月了,小黑还未发现雪莉的体型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他把脑袋贴近她的腹部,想倾听里面的动静,只听到空空的瘪塌的肚子已饿得“咕噜”叫。一股歉意油然而生,让他羞愧得有点脸红。营养不充足,不把母体滋养好,又怎么能怀孕生孩子呢?

“对不起,雪莉,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小黑走进里屋,陪她坐在床边,静静地倾听窗外的天籁之音。只有风儿掠过大地,野草“呼啦啦”地回应大自然母亲的呼唤。“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考虑生育孩子的事。可是,我们这么久以来不停地干那事,怎么就没有反应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毛病出在哪儿呢?是她没设法避孕了吗?小黑漫无边际地猜测,难道是我不行吗?一种极度的恐慌感,刹那间攫住了他的心。他害怕自己性无能,倘若连男子汉的本能都出了问题的话,那自己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他开始有点忐忑不安地担忧这个事关一生幸福的大事呢。

不,不可能的!我一直都很健康,哪个部位都没有造成过伤害。小黑又转念否决了自己刚才荒唐的想法,自信心充盈了思维空间。他挺直了脊梁,站在大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身影——我好端端的,并不缺少什么呀!我的根,没问题吧?

那么,雪莉会有生育困难的问题吗?这还是一个谜,像一团浓厚的愁云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我不是医生,看不透她的身体有无毛病,只是觉得不断地耕云播雨,在加深感情的同时,会不会带来令人惊喜的收获呢?

小黑胡乱地想着想着,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在梦里,他看见雪莉牵着一个小男孩在荷花池边玩耍。小黑划着小船靠了岸,呼叫道:“来,雪莉,快带儿子一起坐船去采莲......”

梦醒了,小黑的眼睛里溢出了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窗口,一片混沌的天空亮了许多,风雨依然没有停歇,在绵绵不绝地倾诉着思念。

淅淅沥沥,哔哔啵啵……

雪花纷飞的夜晚,小黑在灯下写春联,准备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去卖。雪莉站在他身旁,为他研墨、裁纸和摆放已经写好的对联。才子佳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几十幅饱蘸墨汁与心血的对联挤满了狭小的斗室。

“一年好景随春到,四季财源顺意来。”雪莉低吟了最后一副对联。

突然,家里起了风波。小黑的哥哥小白——田雪山与嫂嫂朱爱玲由数落、责备到吵架、骂人,再升级到打闹。他们那出生才一岁多的女儿田朱邑“哇哇”地哭个不停。大嫂跟母亲又吵又骂,在“扑簌扑簌”的风雪声中传来朱爱玲尖声厉气的吼叫声。

“她是妲己,是个妖女,是个狐狸精,不是个好女人,是个害人精,是个祸根,是个灾星。小黑早晚要被她害死,我们全家人都要没好日子过。”

“你有多好,不要乱说别人的坏话。”母亲杜鹃指责大嫂,“你别再胡说八道,别再侮辱兄弟嫂雪莉的人格。”

“哼——我亲自听我们娘家人朱水秀说的。秀姐告诉我,她当过‘大姐大’,她什么都知道,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们屋里来了一匹马。”大嫂十分泼辣、厉害,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哗啦”地抖露出来。

“朱爱玲,你疯啦!”大哥小白抬高了音量,震得整座平房都共鸣起来,有了回音。“我撕烂你的嘴,我要揍扁你!”

“嘿嘿,我偏要讲,有人今天跟这个睡觉,明天跟那个上床,也不知羞耻,也不害臊。你们都还蒙在鼓里,一家人都被她搞穷了,名声搞臭了,你们还偏袒她,还捧起一坛子油,当作宝贝!我呸!哪里晓得‘马屎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哈哈!呵呵!”

“啪——”的一声,大哥小白给嫂子扇了一耳光。小黑推开门一看,嫂嫂步履踉跄,险些倒地。嫂嫂随手抄起一根棍棒,进行自卫还击。

“你奶奶的东西,你竟敢打我?我看你家里的人才真正是蠢的蠢,呆的呆,颠的颠,狂的狂,书呆子遇上傻瓜蛋,我叫你好看!”

“嘭,砰——”的一声,大哥的肩膀上遭受沉重地打击。他接住木棒,扯过来,随手一扔,像发怒的豹子似的,瞪大眼,冲上前,抓住嫂子的手臂,把她摁倒在地,骑在她的双腿上,高高举起拳头,怒声喝斥道:

“你这个破坏家庭和谐的‘碎米嘴’、‘碾米机’,‘呱哒呱哒’个没完没了,快过年了,还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非教训你一顿不可,叫你老娘把你领回去算了,我不要你了。”

家里乱成一锅粥,小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大嫂所说的她,也就是自己心爱的雪莉,她怎么会是那种“下三滥”的女人呢?小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劝阻嫂嫂,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喉咙似的,无法说出口来,想替雪莉辩护,却有气无力,心口像冷不防地被一支暗箭射中了似的,疼痛不已。

“都给我住手!畜生!”父亲田长征从里屋走出来,像刚睡醒的狮子般吼道:“骂人,打人,成何体统?这就能解决什么问题了吗?真是造孽啊,造孽!家门不幸哟!”

小黑退回屋里,呆呆地望着雪莉发愁。雪莉侧过脑袋,默默地淌着泪水,眼眶里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在白炽灯柔和的光芒映照中闪现出忧伤与哀愁,苦涩、悲凉的感觉迅速地袭上心头,占据了小黑的心房。他的心田里像是有许多只小虫子在爬,在咬着吞噬着他的心肝。他从来没有体验到这种痛彻肺腑、切肤之痛的滋味,泪水渐渐地迷糊了他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泪光,小黑看到雪莉离他很近,却又像距离他越来越远,突然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似的。

周围开始安静下来,静得出奇。小黑感到一阵窒息,胸闷得发慌,仿佛灵魂快要出窍了,像个半死不活的人,麻木地躺倒在床上,好想抱头痛哭一场。雪莉抹掉眼泪,又拿纸巾替她擦拭泪滴,安慰他提醒他:“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尤其是男人的眼泪,你不要再哭了,伤心流泪也没有什么用,你要是对我不满意,嫌我脏,就早点‘拜拜’算了。”

雪莉说得轻巧,她哪里知道,在小黑的心底早已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对她的爱早已超越了一切,那永不磨灭的最深厚真挚的爱情,该用什么来寄托来象征来承载来容纳来表达呢?

小黑左思右想,五内沸然。他凭第六感觉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将来某一天雪莉会离他而去,这种潜在的预感让他感到害怕。要是雪莉突然飞走,他孤单一人,日子会怎么过呢?等待他的将是何等的寂寞、清苦与凄凉的情境呢?他无法想象。

鹅毛般的雪片依然纷纷扬扬。小黑感到有点心寒。他一直把雪莉看作白雪一般纯洁、晶莹,像茉莉花一样芬芳、馨香。他爱她就像对待幼稚、天真无邪的处女,像崇拜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像忠实的仆从侍奉骄傲、尊贵的公主,像辛勤的园丁精心地培育奇花异卉。他竭尽所能,围绕她团团转,像月亮绕着地球跑,地球跟着太阳跑,对她百依百顺。

在不知不觉中,他着了魔一般,发了疯一般,无可救药地无比狂热地爱恋着她。“荷花女”雪莉成了他的灵魂的主宰,成了他精神的支柱,成了他感情的归宿,成了他梦幻的天使。

自童年时代看神话故事影片《孔雀公主》起,冥冥之中心驰神往天国仙女的魅力,而今,几度勾魂摄魄销魂蚀骨的体验,他几乎把雪莉当作孩提时代梦寐以求的女神的活的化身。

要是在短暂的百年人生当中,能够如此不顾一切地全身心地投入恋爱一场的话,个体的生命到踏入天堂之门的那一刻,也会感到死而无憾了。小黑情愿抛开所有理性的认识,把智商降低为零,宁可自己变成聋哑人,只为陶醉在美妙的爱情里,沉醉一辈子。

哦,雪莉,我想带着你一起漂流到一个无人的荒岛,像《鲁滨逊漂流记》中的鲁滨逊那样,开拓蛮荒的世界,不问时事,与世无争,像风一般自由自在、随意流动。

夜已深,雪莉在寒风呼啸声中安详地睡着了。灯光映照着她脸上还未吹干的泪痕。小黑心急如焚,暗暗咒骂自己:再不争气,再没有出息,再不写出文章,发表作品,出版著作的话,就要完蛋啦!他焦躁不安地鞭策自己奋笔疾书,心潮起伏,澎湃不已......

公鸡“喔喔喔”的啼鸣把他唤醒。小黑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雪莉也跟着穿衣下床。他骑自行车载着雪莉,带上昨日书写的对联去赶集。他无心欣赏冰天雪地的景色,一种冷彻心骨的感觉,像利锥刺骨般让人难以忍受,迎面刮来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幸好雪莉在身旁陪着说话取暖,他才鼓起战胜困难战胜自己的勇气。

不光是天寒地冻折磨人的肌肤,集市上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更让他透心凉。眼见着别人贩卖工业印刷的对联十分红火,小黑自视清高的手书艺术品、墨宝却廉价也卖不出去,人气不旺,半个上午也没售出几幅对联。雪莉劝慰他,耐烦些,好运在后头。

直到将近中午时分,乡亲们才纷纷买走了小黑写的对联。这时,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小黑终于卖光了全部的对联,除掉开支,也赚到了九十七元钱。雪莉陪他去置办年货,虽然老家也不太呆得安了,但也总该有个容身之处,他们打理好物件,返回了“圆梦居”。

雪莉掏出一条雪白的围巾,吩咐小黑过年前赠送给她奶奶御寒。她又拿出两套保暖内衣,说是给她父母的。她叫小黑在除夕那天送去,她自己不去娘家了,因为她恨自己的母亲。小黑爽快地点头答应遵照行事。他知道雪莉嘴里说恨透了娘亲,可心里却一直深深地惦念着父母双亲。

春节喜庆的气氛冲不淡小黑内心暗藏的忧愁。在人家欢快地度过一年一度的佳节之际,他独自带着礼物到娘家登门拜年,燃放了一挂鞭炮。

天空中笼罩着阴云,竹林婆娑,呼啦啦地哼吟。雪莉的奶奶关切地询问道:“雪莉怀上小孩子没有?”

小黑微微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转眼看见布满银丝的老奶奶一脸沧桑,便故作开心地劝慰道:“奶奶,您别担心!快了,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临了。”

“阿蒙,多亏你照顾我的宝贝孙女了。凡事你得多依着她一点儿,她的性子就是这样,都怪我从小疼她,把她给宠坏了。”奶奶微笑着,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地关心照顾雪莉的。”小黑恳切地说,“我俩情绪相投,心灵相连,生活得很和谐,很开心。要是能够早日生个孩子,就能拴住两个人的心了。”

“这就好,你还要心胸开阔些,宽宏大量,像古话说的那样,‘额头上面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多谅解她一点儿。”奶奶叮嘱小黑学会宽容,小黑似乎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黑邀请雪莉全家人在正月里到他家去回访一趟,雪莉的爸爸和哥哥答应在天气转暖后再去。

于是,小黑盼望着雪莉娘家的亲人来看望他们这对落魄的穷夫妻,期待着雪莉跟她母亲重归于好,早日团聚。

但整个正月悄悄地过去了,小黑还没有迎来唯一的客人。小黑的大哥和嫂子外出打工去了,他赖以存活的“圆梦居”,有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时期。日历一页页翻过去,平淡的生活里,雪莉的心情越来越温柔客气可亲。他俩时常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小黑到地里去采摘蔬菜,她也陪他一起去;她要去街市、商场闲逛,小黑伴她前行。

当小黑在窗前练习写作时,她要么就阅读文学书籍,诸如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之类,随意消遣;要么就做手工——制作小工艺品。雪莉织好毛衣之后,又开始编织一个精致的风铃。

小黑陪她在市场上买回小铃铛、塑料绳、彩纸、胶纸、小剪刀等原材料。她给小黑买了一百本方格稿纸。当小黑在静静地“爬格子”的时候,她就悄悄地“爬梯子”——制作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