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死麻疯婆钱都搞到哪里去了?”何母抓起雪莉的长辫子又撕又扯,声泪俱下,悲伤的哭腔与外面的乐曲声混合在一起,令人揪心不已。“偷人婆女人家,你挖了我的心了,老子母亲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你不听话,不知事,成天破罐子破摔,害得我们一家人都没脸见人了。”
雪莉坐在椅子上沉默无语,任凭她母亲发泄内心的愤怒与不满。她想劝慰一下伤心的饱经风霜的老人,却被这突发的事情和她气势汹汹的架势弄糟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来解围。
“木瓜脑壳,蠢女人家,你晓不晓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还不死心,还想到外面去鬼混?”何母捧起雪莉的脑袋在椅背上狠狠地撞了两下:“嘣——咚!”
小黑惊呆了,疾呼道:“雪莉她妈,别乱打人,她是我的人了,你不要犯法!”
“好啊!从今往后,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生也好,死也好,都别再踏回家门半步!”何母猛推了一把,雪莉踉跄倒地。
“岳母,将来你会后悔的!”小黑靠近雪莉身前,搀扶起雪莉,只见她的两眼噙满了泪花,默默地流淌着,仿佛在无声地抗议这个人情冷漠的世道。
“走吧!我们离开这鬼地方,永远都不再回来了。”雪莉挣脱了小黑的手,哭喊着跑了出去。
“轰隆轰隆——”雷阵雨不期而至,透过宽大的雨凉,小黑追出好远,才好不容易赶上拼命狂奔的雪莉。他的眼前已是一团水雾了,镜片模糊了他的视线,泪水迷糊了他的眼睛。
何母侮辱雪莉的话句句刺耳,就像针尖扎在他的心上。小黑心疼得要命,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寒彻心骨。
两只飞鸟在风雨中仓皇地逃遁,振翅掠过,好像要重新寻找温暖舒适的安乐窝。旧的鸟巢被狂风暴雨掀翻了,可怜的鸟儿到哪里去栖居呢?
“嘎——嘎......”一辆中巴车驶过来,减缓了速度。小黑挥手拦住车,拉起雪莉,一起上了车,往老家斗牛山村的方向奔去。
淅淅沥沥......
雨滴还在不断的从天上落下来,老天爷似乎也要哭了。他们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瑟瑟发抖,模样儿狼狈不堪。
红砖砌成的围墙里面栽种的梧桐树、枇杷树、桃树的叶片发出潇潇的呼声。在一阵“汪汪汪”的狗吠声中,小黑妈妈杜鹃走出来,撑着一把大雨伞,看见小黑和雪莉站在门外,连忙打开铁门,迎接两个丢魂落魄的人归来。
“二,怎么冒这么大的雨回家呢?你看,全身都湿透了,快去洗个热水澡,赶紧换衣服,别弄得感冒了。”母亲温馨地问候之后,即刻就去帮他俩倒热水,递衣裳,小黑的心里顿觉温暖了许多。
洗浴更衣之后,雪莉靠躺在床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小黑,问道:
“二,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小黑觉得好生奇怪,怎么突然要抽烟了呢?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遵照她的意思,递给她一支“红豆”牌香烟。她接过去,用微微弯曲的食指和中指夹紧,点燃了,吞云吐雾起来。那副神态,好像娱乐城酒吧里堕落风尘的女郎。
“雪莉,你怎么啦?心里很难受,是吗?”小黑端坐在她身旁,给她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雪莉并不理睬他说什么,好像心事重重,冷傲的眼神与紧锁的双眉让他联想起“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诗句。他索性把他吟了出来。
“别念你的经了,你整天哼哼唧唧的,又不能当饭吃,什么狗屁诗啊,歌呀,文章啊,又不能换钱用,你老在我面前显摆卖弄,我听了就心烦。”
雪莉说得太急,抑或是烟熏喉咙的缘故,竟“吭吭”地干咳起来,不一会儿,她又“哎嗨,吭吭”连声,边咳嗽边吐出了浓痰。
“小莉,你着凉了,要好好休养身体。”小黑心闷得发慌,肚子里也好像憋着一股窝囊气。是呀!社会生活是非常现实而残酷的,整天舞文弄墨,什么艺术啦,文学啦,搞不出名堂,拿不出成果,要是不能换钱花,不能买米买菜保障一家人衣食无忧,那就全都是废纸、废话连篇,全都统统见鬼去吧!
小黑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冷雨哗啦,他心乱如麻,真是痛不欲生,欲哭无泪。
“对不起,阿蒙,我刚才说得太直白了,太冲了,可我心里窝着火啊!”我真不该向你泼冷水,刺伤你。”雪莉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手心,拧亮了床头灯,整个屋子笼罩在白茫茫的灯光中。
“小黑,虽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没有它,就像不能没有感情没有氧气一样,你说是吗?”
“金钱和爱情这两样我都需要,可是,我眼下太穷了,几乎一无所有,我不知道拿什么来说‘我爱你’,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贫困,保障一家子的幸福。”
“都怪我,下岗了,还背了一屁股债,连累你跟着我活受罪。”雪莉忧伤地自怨自艾,向小黑诚恳地道一声歉意,“真对不起了,老公。”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颤抖的鸟语,这大自然的小精灵能耐得住寒风冷雨的袭击吗?鸟影从窗前的梧桐树枝叶的缝隙掠过,让小黑不由得对这饥饿寒冷交迫的小生命顿生怜悯之心。
“雪莉,我俩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鸟儿,在风雨中漂泊,没有自己筑造的温暖安全的巢,不得不寻找一个暂时可供栖居的窝。将来,日子怎么过呢?”小黑失意、苦闷、彷徨不安,对遥远的未来却充满热切的向往,祈盼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过年之后,我出外面去打工挣钱,一方面用来还债,一方面凑点钱,留着今后有用。”雪莉脸色有些茫然,淡淡的忧愁并含着沧桑感,融合在她略带疲惫的面容里。
“你有点累了,该休息了。可我却还有话要说,我想问你,赚钱首先用来干什么,然后又用来干什么?”
小黑搂着雪莉那偎依在他身旁的身躯。她的头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亲密无间,推心置腹地谈着话,两颗青春的心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跳荡在一起。
“你让我安静地用点时间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告诉你,好吗?”雪莉自我解嘲地微笑了一下,“我这个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太笨了。你莫嫌弃噢!”
“别笑话自己了,是我太无能,太没本事了,我真没用,要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出外面去打工,到时候我想你想得苦想得难,那可怎么办噢?”小黑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离不开你,我要你在我身边做全职太太。”
“好了,我是你的人了,都听你的,哪怕讨吃,两人都要在一起。”雪莉温柔地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在睡觉前,再给我讲一个爱情故事吧。我好想听你讲那种感人的故事。”
于是,小黑又当起了说书人。他给雪莉讲述了一个片名叫《颤音》的电影故事。
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大学生吉姆从艺术学院毕业,他被人们赞誉为“钢琴王子”。他弹奏的琴声十分美妙,很受欢迎,还在各大城市举办过演奏会。有一个年轻姑娘名叫詹妮,看上了他的帅气和才华,跟他处对象。尽管两人同居生活在一起,身体上相爱,但是灵魂上却并没有真爱。
后来,吉姆开着一辆小轿车外出上街的时候,意外遭遇了不幸,被一辆大货车给撞翻了。他的右手受了伤,为了救命,连右手的手指都被截断了。
吉姆痛不欲生,感到自己的整个人生像是全毁了。对于一个喜爱弹奏钢琴的才子来说,连手指都残缺不齐,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
吉姆失业了,没有了经济来源。他成天喝得醉醺醺的,靠酒精分子来麻醉自己,忘却痛苦与烦恼。他醉倒卧躺在大街上,像是一个流浪而无家可归的乞丐。
这时,詹妮看到吉姆成了一个颓废的没用的人,狠心地离他而去。
吉姆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跟沿街乞讨的乞丐混迹在一起。他醉卧在大街上。恰巧,他大学时候的一个女同学玛丽对他曾经产生过崇拜,经过那条街道时看到了吉姆,对他十分同情、怜悯,拉着他的左手,问他道:“吉姆,你不是钢琴王子吗?你怎么沦落成这样?”
吉姆伤心欲绝地说:“我现在就成了一个废人,我还能怎么样?”
玛丽把吉姆带回家,给他擦洗澡,换上新衣裳,还带他到大医院去进行诊疗,为他装上了假手,鼓励他重新弹奏钢琴。
在爱情的魔力感召下,吉姆的精神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他戒了酒,重又坐在钢琴面前。尽管安装的假手对于他弹奏钢琴来说没有那么灵活,还不时地发出颤抖的声音。
然而,凭着对艺术的热爱,吉姆终于又重新练好了琴艺。他又开始活跃在演奏会、音乐厅,被人们赞誉为“抒情的钢琴王子”。他那微微带有颤音的钢琴曲更引发了人们对生命真谛的认识。当人们知道了他的遭遇之后,更能理解他在音乐艺术背后透射出来的对生命的热爱。
吉姆又重新走红,火爆起来。他原先的女朋友詹妮见到吉姆功成名就,名利双收,到处巡回演出,不禁热泪盈眶,同时内心也感到了懊悔不已......
周围一片沉寂,整个世界静谧如诗。邻居家楼台上的路灯闪耀着寒光,投射过来的竹丛的黑影子,在雪白的墙壁上构成了一副斑驳迷离多姿的图案。
故事讲述完了。雪莉缓缓地入眠了,枕在小黑肩膀上的头悄然滑落在他的臂弯里。小黑关掉日光灯,拧亮昏黄的白炽灯。在朦胧的灯影中,小黑凝视着她秀色可餐的面容,宛如羞答答的玫瑰在静悄悄地开放。
突然,小黑倾听到自己内心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声音:“每天都要做点有经济价值、有思想意义、有生活情趣的事情,坚持不断做大做强,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蓦地,小黑心里陡然一惊,原来根植于心底的崇高的信念的种子始终在心田里萌动,只是自己许久没有意识到而已。他轻轻地挪开雪莉的脑袋,挣脱她缠绕的手臂,悄悄地爬起床来,关掉白炽灯,小心翼翼的按亮台灯,害怕惊动吵醒进入梦乡的爱人。
小黑扪心自问:我能干点什么呢?我从哪里来?我该往哪里去呢?
堂屋里的挂钟不停地发出轻微的“滴答滴答”声,仿佛在敲击着他胸中的一面心鼓。他不由得拿起了书桌上的纸和笔,走到靠窗前的写字台旁,端坐在木凳子上,开始练习写作源于真实生活的片段。
一部诺贝尔奖获奖者丛书——《叩开成功之门》伴随着他挑灯夜战。当他才思枯涩时,他就打开书来翻阅一下大江健三郎迈向文学殿堂的经历;当他想要放弃时,他就看看海明威艰苦奋战永不言败的故事。他心里闹不明白,中国亿万华人在整个二十世纪为何就未能摘取这皇冠上的耀眼明珠呢?
理想之灯高悬,照亮他沿着文学事业高峰的陡峭、崎岖的小路奋力前行,不断攀登。他想:上帝只给了我一次宝贵的生命,一个自己一生挚爱的女人和一个自己用心呵护的家。为了理想,为了爱情,我得鞭策自己,竭尽全力,克服重重困难,一步步向远大目标推移、靠近。
小黑沉浸在自己倍感兴趣的创作活动中,雪莉的形象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晃荡。他回想起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觉得这些有生以来最美好、最充满激情、最浪漫的记忆最令人回味无穷。他慢慢地把雪莉和他的故事用笔记下来,等待未来合适的时候再告知所有关心他并想了解他的朋友,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要对全世界的人呼喊人类自身本真的心声:真心真意、全心全意、专心专意地深深地热爱自己钟情的伴侣,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人的本性、天性,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小黑仿佛独自在狭长、幽深、静寂的峡谷中缓缓穿行,寻找通往天堂乐园圣殿的大门,缪斯女神仿佛在向他招手。小黑陶醉在美妙的幻想的艺术境界里,丝毫也不觉得寒冷,也忘却了疲惫与烦恼。
不知何时,雪莉悄悄地来到他身旁,为他披上了一件外套,提醒他,小心别着凉了,要休息了,已经很晚了。小黑抬头望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当——”的一声,午夜的钟声沉闷地打破了乡村之夜的静谧。遥远的小山村,像躺在摇篮中熟睡的婴孩,骤然醒过来哭了一声。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半明半暗的夜空中传过来,小黑的心弦又不由得震颤了一下。天堂之门仿佛正在敞开,又一个孤寂的亡魂飘向上帝那个去了。依照本地风俗,不逢年节,倘若有哪一户人家在半夜放鞭炮,那就是活着的人在给寿终正寝的老人送行,在报告天老爷。
“汪汪汪......”村里的狗似乎嗅到了异样的东西,大呼小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好像也在唱着葬歌。
小黑愈发感觉到生命的短促、急迫,片刻也不敢懈怠、耽搁。寒风掀动窗棂,发出喑哑的“吱嘎”声,好像敲打在他的心上,催促他尽快脱稿出书,成名发迹,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不至于枉活一世,白来地球上一趟。
小黑停下笔来,雪莉温柔的手紧握他有点冰凉的手心。他顿时感到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她身穿一套猩红的运动套装,像一团粉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像一朵傲霜的腊梅在绽放。得体而朴素的装扮加上天生丽质的脸蛋,真是让人百看不厌,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看。
她却扭动了一下脑袋,松开手,站起身来,去为小黑斟了一杯热茶,端在他面前,再为他揉揉肩、敲敲背、按揉后脑、捏着颈部、轻捶大腿和小腿肚。一瞬间,小黑觉得惬意极了,舒坦地伸直双腿,靠在一张藤椅的背上,闭目眼神。
一会儿,她走进里屋,拿出还未织完的毛衣,让小黑比试着穿了一下。小黑站直身子,打了一个呵欠,才觉得困乏了,想睡觉了。
他从背后搂住雪莉的腰身,轻轻地抚摸他的腹部,发出一阵情意绵绵的耳语:“老婆,孩子他妈,种子在发芽了没有?这肚子什么时候鼓起来?我想做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