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雪莉扫视了小黑一眼,一种独特的冷峻、孤傲的眼光让小黑自然地联想起冰霜封锁的湖面。“大男人,我穿上高跟鞋,比你还要高呢!嘻嘻!”
她噗嗤一笑,毫不忌讳地跟小黑开了一个玩笑:“你瞧!那条公狗在追逐那条母狗,光天化日的,真不害臊。”
小黑陪着笑脸,想起了雪莉不久前在屋里问他的话。他思忖了一下“老了在何处”的问题,边踱步边抬头望了望周围的电杆线、远处村外的草垛儿和砖墙上的广告。
“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们住在自己设计建造的房屋里。”小黑展开了想象的翅膀,陷入对遥远的未来的憧憬之中。“那是一栋三层楼的别致的建筑,有一个大书房,里面有一个大书柜。楼下车库里停着一辆小汽车,有一个花池,栽种着我喜爱的荷花,有假山、喷泉、美人蕉,还有小池里养的小鱼儿,房檐下有南来北往的燕子繁衍生息的鸟巢,有成双结队的象征和平的鸽子住的窝巢......”
雪莉见小黑沉浸在幻想当中,不由得笑逐颜开,脸上绽放出山菊花般的笑容,笑眯眯的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陪你到老,我就跟你一起养蚕,看着自己养的蚕宝宝慢慢长大,吐丝作茧自缚,再破茧而出,羽化成蝶,这是我童年时代以来就有的一个梦想。”
“那我就还得在房子后面种一棵桑树啰!”
“嘿嘿!”雪莉笑呵呵地捏了一下小黑的手心,“你和我想到一块来了。”
远处雾气弥漫笼罩着墨绿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巍峨的群峰横亘在眼前,遮挡了视线。一条巨龙般的河流——莲河水奔流不息,偎依在大山脚下,仿佛在绵绵不绝地诉说着对故土的依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民间流传久远的古老的爱情故事。
小黑望着山坡上层峦叠翠的花草树木和河滩边裸露的鹅卵石,倒映在深绿色的河水中,河水显得更加碧绿了。
他们携手走在架在河面上的莲花桥,河对岸的甘蔗林密密匝匝,展示着农业丰收的喜悦。一棵老柿树挂满了灯笼状的果实,守望着桥头,迎候着游人的到来。
他们沿着河畔玩赏。小黑捡拾起扁平的鹅卵石往河面打水漂。雪莉也跟着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打出了一块小石头。他俩像两个贪玩好耍的小顽童,无忧无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在乡间的原野上尽兴地撒欢。
牧归的孩童倒骑着牛背,吹着短笛。悠扬的小曲儿随风飘绕。一匹老马拴在河岸边的一棵石榴树上,正在河滩边饮水。
小黑带雪莉去骑马,一位从事摄影的年轻人走过来拍了拍马的头,对着马耳朵咕哝了几句,像是在对驯服的忠实的伙伴说话。小黑扶雪莉骑上了马背,自个儿再跨上去。马载着他俩踏着沙滩,行走了十余步,来到莲花桥边。
“咔嚓”一声,他俩骑马的镜头被拍摄了下来,然后小黑和雪莉坐上小木船去划桨,行到水中央,摄影师再次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船桨划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桨声像一首千百年来流传的情歌在荡漾。
“你说每天都干点儿好事,今天该做点什么?”雪莉在划船游玩兴致正浓的时候突然问小黑。
“我们合作编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怎么样?我好想高歌一曲,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新婚这一阵子满心的愉快。”
“好是好,可是我不会,我缺少艺术细胞,我太笨了,这会让你扫兴。”雪莉羞涩地一笑,偏开了脑袋。
“没关系,艺术是心灵的语言,是生活的阳光,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现在不行,等将来有了深切的感受,自然就能哼出歌儿来了。”小黑劝她不要自嘲。
“也许会吧,我相信你的话,大才子!”雪莉撑了一下手中的竹篙,“你说,‘一根竹竿打到底’是啥意思?”
“我懂你的心,小乖乖,我也想从一而终的,其实我对感情也是很专一的。”
“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等到了夏天,我再陪你到这河里来游泳,可好玩哩。”
“你不是‘旱鸭子’吗?”
“到时候,跳到水里你就知道了。”
他们上了岸,沿着桥边的石板路往回走。潮湿的空气中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在润泽大地万物。
“今天真开心。”小黑又拉开了话匣子,“晚上过个节,好不好?”
“哪有什么节?”雪莉逗趣道,“可别打我的坏主意。”
“播种节啊,我要耕耘,我要播种。人生有限,我好想把爱情的种子撒在你的心田里,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好想让我对你的爱通过爱情的结晶无限地延续下去。”
小黑痴痴地盯着雪莉的笑脸,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透过她的脸腮望去,映入眼帘的一座石板砌成的古老的小白塔,屹立在绿色的原野当中,周围一群漂浮在池塘里的白鸭子,正在无忧无虑地觅食。
“因为你漂亮,我爱你一百年;因为你善良,我爱你一千年;因为你真诚,我爱你一万年。”小黑突发灵感,像吟诗一样。
“这么快你就想要孩子了,我还只想着好玩呢。”雪莉牵着小黑的手,满脸写满了幸福。“不过你要是真的做了我孩子的爸爸,我要是成了孩子的妈妈,那就更像一个家了。我这人头脑很简单,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别的什么官位啊,钱财啊,我都不太稀罕。”
“可是,现实生活中光有爱情,缺少钞票也是不行的呀。”
“钱我不需要太多,只要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做到衣食无忧就行了,生活有基本的保障就够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万家灯火辉映着县城和静谧的乡村,在绿树翠竹掩映中,像一朵朵玉兰花悄悄地绽放。
入夜,在录音机播放世界电影经典名曲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歌声中,小黑兴奋不已。他双手穿过她的秀发的缝隙,仿佛闻到田地里草叶儿的馨香。
小黑感到兴味盎然,无比美妙。他热切地呼唤着:“小莉,亲爱的宝贝,嫁给我吧!”
“傻瓜,我已经是你的合法妻子了。”
“可是,我总感觉还像是在热恋之中,我好害怕你会飞走,就像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鹤一样。”
“小黑,我的心早已被你牢牢地抓住了,你不放开我,我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自己的家的。”
“可我几乎穷得一无所有。”
“你不是还有我吗?”
雪莉的似水柔情使小黑渐入佳境。他仿佛忘掉了一切世俗的忧伤与烦恼,抛开了所有苦闷和压抑......
雪莉甜蜜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她似乎也沉醉在欢乐的海洋里……
“雪莉,我爱你......”小黑敞开心扉,倾吐自己的心声。“我能够娶你做老婆,就是在你的怀抱里静静地死去,也值得了。”
“死蠢子,我永远都记得你了。”雪莉面带微笑,从脸部直红到脖子以下。小黑发现她已是泪眼汪汪,白里透红的脸颊热泪纵横,溅湿了印有鸳鸯的枕巾。“你不再是替身了,你救了我......”
小黑拿起纸巾不断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滴,心潮翻滚,沸腾不已。
他仿佛看到在斜阳映照的草树旁,群鸟纷飞,雪滴牵着自己的孩子的手,扶着他边走边叫他叫“爸爸”,小黑欣慰地抱起孩子,对雪莉亲切地呼唤一声“孩子他妈”。
小黑躺在雪莉身边,朦胧地进入了梦乡——梦中他看到鲜艳的荷花丛中,雪莉划着竹筏,露出灿烂的笑容,花蝴蝶围绕着她翩翩起舞,她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篮,兴致勃勃地采摘莲子,冲着他甜甜地笑......
他在梦中亲热地呼唤着:“雪莉,荷花,我来了,等等我......”
可能是由于小黑跟雪莉结婚的缘故,金秀莲知情后吃醋了,不再照应他小黑,另外找了个丧偶的中年干部。小黑在借调到第一小学上了一个学期的课之后,他又被“打回原形”——调派到边远的山村大塘谷小学。
“在这个世界上,金钱可以买到金银珠宝,可以买到山珍海味,可就是买不到高尚的灵魂啊!”
小黑在那所没有围墙的学校给山里娃娃上课,正当他投入感情地朗读到这篇文章当中最触击人心灵的一句话时,古老的大槐树下走来了一个披着长发穿着时髦的女人。待她走近了,小黑才发现是雪莉。
小黑读到那句打动人心的话,心灵为之震颤不已。雪莉似乎听到了刚才那一句动人心弦的话,怔住了,像一棵小梧桐一样呆立不动。
“雪莉!”小黑放下教具,迈出教室,迎接妻子的到来,“你来了,没有上班,发生什么事了?”
时近深秋,天色阴沉,一股寒风袭来,小黑顿觉一股凉意。雪莉的脸色不太好看,紧蹙的眉头分明告诉他,遇上麻烦事了。
“我俩到外面走走吧!”雪莉微微低着头,显得有点儿羞怯。“我有话要对你说,在这儿不太方便。”
“好吧!”小黑点头赞成了。
溪水在呜咽,卷起漩涡涌入小河。参天白杨在凉风中颤抖,枯黄的叶片随风飘扬,坠落在河面,星星点点的野菊花在路旁悄然绽放。
雪莉睁大眼睛,凝视着小黑,欲言又止。小黑安慰道:“你不要顾虑什么,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问题,只管直说好了。”
她终于开口告诉小黑,语调是那么缓慢而沉重。
“盘仓的结果出来了,我亏款太多,下岗了。”
小黑猛然一惊,如同挨了重重一拳。他深知,对于一个穷教书匠来说,负债累累意味着什么,下岗又意味着什么。寒酸穷愁潦倒的日子来临了。他刚从享受蜜月的欢快中醉醒,却突然被沉重的债单压得喘不过气来,仿佛一下子从暖和的春天步入冰天雪地的冬天。
“一年三百六十日,霜刀雪剑严相逼。”小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吟出《红楼梦》里的两句诗,紧握着雪莉有些凉意的手。“看来,今后我们得勒紧裤腰带,过一段苦日子了。”
小黑想象着从此时开始该如何节衣缩食,不得不省吃俭用,以便凑钱还债,又该怎样向亲戚朋友诉说生活的失意,四处告贷,熬过紧巴巴的难关。
“我好累,好冷,好怕冷。”雪莉双手搂抱成一团,像落水者刚被救上岸来。“账面上一共亏了12689元7角5分,怎么平帐啊?”
“你把钱都搞到哪里去了呢?借给人家了,还是被偷走了?我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来填窟窿呢?两年多来,我参加工作全部的积蓄也不过五六千块钱,还差6000多元,怎么办呢?”小黑焦急地转动着脑筋,看到河面上一只落水的蚂蚁,在生死挣扎的绝望之中抓住了一根被风刮来的救命稻草,另一只同样不幸的蚂蚁也侥幸地获救了。
“雪莉,没关系的,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帮助你解决难题的。”小黑欲哭无泪,有泪也只能往肚里吞,不能让泪珠脆弱地从眼眶里跳出来,只能强忍住忧愁与伤感,把男子汉坚强的一面呈现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男人,你真好!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宽慰我的心。我太对不住你,让你为难了。”雪莉蹲在地上,脸色显得苍白,有气无力地偎依着小黑,双眼迷茫地望着远方,像是在寻找失落的贵重东西。
被寒霜打过的芙蓉花渐渐枯萎、凋零了。野山椒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紫罗兰在晚秋的天气里依然生机盎然。
小黑陪伴雪莉在放学之后返回莲河镇供销社,安顿打理好家务之后,便急匆匆地到处去借钱,凡是能够借到钱的地方,他都费尽心机,哪怕磨破嘴皮,求爹爹,拜奶奶,也要攒足钱。
接连几天下来,他消瘦了许多。他向银行贷款了2000元,逼父亲气愤地资助了3000元彩礼钱,又向叔叔借了1000元,其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凡属沾亲带故的熟人,他能借到钱的就都不顾惜面子,伸出求援的手。
折腾数日下来,他已是身心疲惫,自己仿佛扛着千斤重担爬大山一般,几乎累垮了。原来,一个人思想上的巨大压力,精神上的无形折磨,比肉体上承受繁重的苦力活更让人不堪重负。他像是磨砺沙石成珍珠的河蚌,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的煎熬与折磨,然而,爱情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想到赢得雪莉的芳心,想到‘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他就再苦再累,也觉得感激不尽雪莉的柔情蜜意了。
空气中传来一阵拉奏二胡的音乐声,小黑仔细一听,分辨出是哀婉的《二泉映月》。小黑闷坐在书桌前,举笔冥思苦想,计划写一部取名为《莲城》的畅销小说,却依然无从着手,脑子里一片雾锁重楼的景象。他心里想,中国文坛已经有了沈从文的《边城》和钱钟书的《围城》,我能不能再下一城呢?
突然,雪莉的母亲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冲着她女儿何雪莉扯起喉咙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脏话像污水一般泼过来,吓了小黑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