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下午三点钟到莲河镇供销社门市部去接我。”雪莉斜着脸看了小黑一眼。
小黑感到心里有些悲凉,气愤地盯了她一眼,她像一棵含羞草似的,羞涩地偏开了脑袋。
摩托车扬起一路风尘,远去了。雪莉回过神来,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
“兄弟,别生气,我们今天刚结婚,倒回去办离婚,怎么样?”
“你真是开天大的玩笑,人家民政局的办事员会以为遇到两个疯子了呢!你不是在玩游戏吧?我可不是玩偶。”小黑伸手捂住左胸,顿觉隐隐的伤痛在开始发作。
“算了,傻男人,我是想叫你想开一点,我现在还是很在乎你的,很心疼你的,兄弟!”雪莉抬起头来,望向远方,“虽然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但我是不会在你面前演戏的,我对你是认真的,用心的。”
“我们走吧!”
“该往那里去呢?”
“到桥上去看看。”
“好吧!都听你的,我这个人最没主见的了。”
雪莉脑后的一对麻花辫一晃一晃的,活像淳朴的乡村姑娘的打扮,还是那米黄色的西服套装穿在身上,引起小黑遐想深秋时节山坡上开放的野菊花。
他们行走在古朴的风雨桥——原称“跃进桥”上,小黑的脑海里蓦然产生奇怪的念头。他的心灵深处捕捉到关于桥的意向,最深刻的竟是来源于艺术作品——经典影片《魂断蓝桥》里面,女主人公走过的滑铁卢桥;小说《廊桥遗梦》里面,男主人公罗伯特.金凯跟女主角弗兰西斯卡拍摄照片升华爱情的罗斯曼桥;还有改编自民间传说《白蛇传》的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里面,许仙撑着油纸伞跟白素贞在西湖苏堤的石桥——后来的断桥相会在风雨中;民间故事《牛郎织女》的结尾,分散在银河两头的情侣,每年只能在古历七月七日这一天在鹊桥上相会,那望眼欲穿的苦苦相思与一朝重逢的甜蜜相聚浓缩成了千古绝唱。
在小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天色突变,天上下起了急阵雨。滔滔的江水上面溅起了一朵朵水花,“哗啦哗啦”的雨水,豆大的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交汇成了交响曲。
他们没有带伞,只有在桥上避雨。走到前方一个摆书摊的地方,小黑看见一个撑着拐杖的青年人,觉得好面熟。
雪莉走上前,跟他打招呼:“高哥,来,让我帮你拿。”
当她伸手过去搀扶这个左腿有些瘸并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同龄人时,小黑的心里陡然生发一丝酸酸的醋意,连忙惊问道:“小莉,你怎么认识他?”
“哦,妹妹,不用你照顾,我自己能独立生活。”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身残志坚的男子汉。他的长相还有点英俊,令人惋惜遗憾的是,腿有点缺陷,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方便自如地行走,这里跑,那里跳。小黑不由得想起了小城之光书店的那个残疾人。真巧,两人同样都是姓高。
“怎么,吃干醋啦?阿蒙,他是我哥哥,比亲兄妹还亲。我以前经常到他的书摊来看书。我们是一条街道上的,他到省城去买书的时候,我有时还来帮忙守书摊呢!”
“噢,难怪第一回在莲河镇供销社看到你,我就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才回想起来,就是在这里。我也喜欢来租书看,通常是交了押金,借一两本带回去看。”小黑搜寻记忆中的影像,仿佛久远的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刚才发生一样。小黑突然想起来,那一回来这里借两本琼瑶写的《窗外》、《烟雨蒙蒙》和金庸写的《神雕侠侣》,也正是下着暴雨,雪莉就跟高枫坐在一起。
小黑当时只剩下十元钱的押金,按规定至少要交30元。
雪莉说了一句:“相信这个书呆子会来还的。”
高枫便把书借给了小黑。小黑连一声道谢的话都记不得说,就披着雨衣搂抱着三本书,冒着风雨冲进水雾里。
“从现在起,你来拿书看,可以免交押金了,看在我的情面上。”雪莉拍了拍高枫的肩膀,朝小黑说,“不过,租费可不能少,还要再增加,由原来的三本三毛一天得提到六毛。”
“那当然。”小黑憨厚地一笑,“今后过一个月再水涨船高,因为高哥也要吃饭嘛。”
“嘿嘿,高哥还要讨婆娘。”雪莉开着玩笑,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真是‘知我者,雪妹也。’兄弟,不瞒你说,我就曾写情书追求过雪莉,不过,那叫做‘白日梦’或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情书再写得好,文章再写得好,在社会现实生活中,可都是‘梁山的军师——无用’。我看你俩才般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啰!”
小黑真佩服他的坦诚、直爽、热情和善于言谈,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地夸赞道:
“高哥,你的口才真好!”
“我这人一无所长,只是会夸夸其谈。不过,我有一个唯一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写点‘豆腐干’,要是投稿在报刊上发表了,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了。”他推了一下眼镜,看了一下在书摊旁斗棋的人。
“那太好了!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也喜欢舞文弄墨写点东西,我今天可算是找到了知音。”小黑喜形于色,激动得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来成立一个写作坊,共同来探索、讨论、追求文学事业,怎么样?”高枫提议道。
“好啊!”雪莉鼓起掌来。
“行!让我们互相鼓励,相互支持,共同奋斗,共同上升,一起攀登文学事业的高峰,引发读者的共鸣,争取引起文坛的轰动。”小黑乐观开朗地笑了,仿佛看到事业成功的那一天已是指日可待。
“我看,该给写作坊起个美名,名正才能言顺。”高枫思忖了一会儿,“叫什么来着呢?”
小黑的耳畔回响起黎明前夕,一只雄鸡引吭高歌,引起其它许多公鸡的啼鸣;春夏季节的夜晚,田野里一声哇叫过后,引来蛙声如潮。由此,他想到,一颗心灵的震动、呼唤、呐喊,引起无数读者的心灵的震颤、关注与共鸣,那么这样的文学作品,又怎不会飞遍海角天涯、流传久远呢?
“就叫共鸣写作坊或共鸣文学社吧!”小黑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说出来,觉得没有比这更绝妙的名儿了,“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大好日子,即使结婚成亲的纪念日,又是结交盟友的日子。”
“哟!你们俩就偷偷地结了婚,也不请我喝喜酒。”
“我们是结革命婚,一切从简。”雪莉从提包里抓出一把糖来,“来,高哥,喜酒就免了,请吃喜糖吧!”
“好,我理解,祝你俩相亲相爱,早生贵子,白头到老!”这个唯一祝福他们的好朋友的话,深深地烙印在小黑的心底,“不过,你们还要补给我两只红蛋。”
“没问题!”小黑从衣兜里掏出两根红双喜香烟,他接过去,将一支含在嘴里,另一支夹放在耳根上。小黑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了火。
“我现在为生活所迫,干这摆书摊的营生,也只是‘图为稻粮谋’罢了。”他自我解嘲,翻弄整理了一少女来光顾这里。
小黑心想:他从事写作的动机不单纯,也仅止于“图为稻粮谋”罢了。而自己呢?该为谁而鼓与呼呢?是不是只为了金钱利益的驱使,而把手中的笔杆子当作摇钱树呢?那跟“艺伎”又有多大区别呢?
“欢迎今后到我们家里去做客。”雪莉打断了他的思路,提醒小黑该告辞了。
风停了,雨住了。万丈阳光洒遍四方,太阳重新跃出云海,把方才遮挡住阳光的乌云抛在背后很远。
“高哥,我们要走了,欢迎来玩!”临行前,小黑抽了一本情爱小说,“我借去看几天。”
高枫微笑地点了一下头:“雪莉真是一位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地善待她,珍惜她,疼爱她,只是......”
高枫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小黑正欲听下文,他却突然卡住了,雪莉神秘兮兮地瞪了他一眼,他慌乱得连手中的书都掉落到地上。
“只是什么?”小黑急忙追问道,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甭说了,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听哥的话,小两口要恩恩爱爱地过日子。”高枫像用老成持重的长辈说话的口吻训导小黑,“小子,你得好好地看着她,守住她......”
“得啦!高哥,不用为我担心好了。我家这个‘书虫’对我百依百顺,可好了!”雪莉拍了拍小黑的手臂,揉揉揉他的腰,“阿蒙,你说是吗?”
“哦,是的,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小黑站起身来,“高哥,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
“是呀!缘分未到,又有谁肯嫁给我这个又穷又丑又瘸的老单身汉呢?”高枫的眼里布满了淡淡的忧愁与哀伤。
刚才,小黑觉得自己的一句话可能刺痛了他的心,便想找些恰当的话语来安慰他,头脑里却一片茫然、空白。
“别伤心、难过。”雪莉代替小黑,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
“没事的,我对生活从来没有绝望过。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了一个心上人,只是时机、条件还没有成熟。”高枫拄起拐杖,站起身来,为他俩送行。
“那好,希望下周能在这里见到未来的嫂子。”雪莉牵起小黑的手,向桥头走去。
“再见!”高枫目送他们俩走出了老远,才收回视线。
待到下午三点半,小黑在莲河镇供销社门市部帮雪莉照看店铺。她的母亲走过来打听雪莉的去向:
“小莉到哪儿去了呢?”
“伯母,我刚才看见她还在大门口帮您照看桌球摊,怎么一下子就不见她的踪影,会跑到哪里去了呢?该不会出事吧?”小黑突然想起上午那个“二愣子”说过的话,“她跟别人玩去了,听说是要去钓鱼、打鸟。”
“你真糊涂,还这么称呼我?”何母伶牙俐齿,“雪莉已经是你的老婆了,你怎么也不管住她?随便放她出去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厮混呢?”
花池里的芙蓉树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一片枯黄的叶片飘落下来,小黑的心像是被一根刺扎了一下。
“噢,该改口叫岳母,叫妈妈了。”小黑慢吞吞地支吾着,“妈,你看她又不是笼中的鸟,我能捆住她的手脚吗?”
小黑真弄不明白,一个刚刚结了婚嫁了人的新娘子,怎么还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像一匹野性难驯、无拘无束的马儿四处奔腾、撒欢?难道她还跟许多个男人有染?”小黑开始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担心头上戴绿帽子。
“田乌蒙,你听着,今后无论如何得管好自己的婆娘,你骂也好,打也行,随你怎么想法子,再也不能让她跟其他任何男人有瓜葛、来往!”何母铿锵有力地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走了。
小黑不由得浑身颤栗了一下。
一阵捎带寒意的凉风从莲河那边不停地刮过来。小黑担心雪莉乘坐的小船会不会被风浪打翻,当她掉落冰凉的河水中呼喊“救命”时,自己不在她身旁,她该怎么办?小黑牵挂着她,要是她在爬山时不小心滑倒,一脚踩在竹尖上受伤流血,可怎么办呢?小黑心疼而又焦急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屋子里来回踱步。
整个下午,他惊魂未定,害怕她出事,唯恐她一去不复返。他回味着数天来与她温柔缠绵、销魂的良辰美景,眼前浮现出她妩媚多姿的体态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小黑拿出从高枫那里借来的情爱小说,左翻翻,右看看,无法潜下心来仔细、认真地阅读,内心太浮躁了,更不能带来丝毫善心悦目的收获。
他举起笨拙的、沉重的钢笔,想写点儿东西,心中滚动着思潮,笔尖却堵塞了,无法沉下心来挥洒自如,只有忧虑地徘徊,愤怒地彷徨,焦躁地等待。苦涩而甜蜜的想念像一杯浓浓的咖啡,让他默默地品尝辛酸失意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像是天涯游客,在咀嚼着酸酸的青葡萄吸着雪茄来化解心烦意乱,冲走忧愁的迷雾和烦恼的寒风。
他幻想用人类普遍共同的心灵感受作支点,来构筑文学大厦,无奈,笔底全无文思泉涌的兴奋,思想的小溪被山洪爆发带来的淤泥阻塞了,不能汩汩流淌清澈、明净、纯洁的甘泉;情感的小河被雪崩引起的泥石流搅浑浊了,不能浅吟低唱至真至善至美的歌曲。
小黑遥望着门外,被爱的阳光抚慰和情的雨露滋润成长起来的小梧桐树,正同伙伴们站成一排,迎着习习凉风舞蹈。
小黑扔下平常百读不厌的情爱故事,一向看来情趣盎然、引人入胜的爱情小说突然变得索然寡味。向何处寻找欢乐觅求幸福呢?我该往哪里去呢?
在茫茫的雾海里孤单地漂泊许久许久的流浪者,多么强烈地期盼太阳升起,划破无边的黑暗,拨开重重云团,穿透层层迷雾,彻底地把世界照亮。在金钱、权力都无法抵达的地方,小黑驾驭着帆船,乘风踏浪,像佛教中的禅语那样“普渡众生”——他救起落魄、落难犹如置身苦海、荒岛的天涯浪子,直抵充满无限希望的成功的辉煌彼岸。
他捧起手中的一本厚重的《世界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演说词及主要作品简介》,爱不释手,如获至宝,脑海里产生了一幅刚才幻象中的画面,顿觉前景一片光明。
“咚咚咚......”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黑放下书本,边走边问:
“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