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跟百姓打成一片

一轮鲜红的太阳从东方犬牙交错的山坳上方缓缓升起来。小黑透过窗口望到日出的壮观景象,心情好了许多。他从床上爬起来,出去绕着山边的树林和大塘湖进行跑步锻炼。大约半个钟头以后,他返回住所时,发现书桌上摆放着一袋红糖、枣子花生和红蛋,不由得心生疑窦。天真活泼的山青走过来告诉小黑,是山青他妈托他捎带过来的,还请他田老师到大姐家去吃晚饭。

小黑心生感激,像落水者获救了似的。他把红蛋和喜糖分了一部分给对面邻居的老人——欧阳土鸡,让他如愿以偿。“土狗”十分高兴地收下东西,大清早哼起了京剧名段《智取威虎山》的歌儿来。

村委会干部同情他,村民也都可怜他,于是村里群众决定捐款给他每个月150元工资派他去巡守山林,当护林员,让他能够活下去,同时免得有人乱砍滥伐,放火烧山,破坏森林资源。

从此,“土狗”不再捣蛋关闭电闸,彼此相安无事,还称呼他“田先生”并给他无偿地提供木柴,偷偷地捡来大量的干柴,给田乌蒙老师生火做饭用。小黑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尊敬和付出爱心没有白费,可以看得出他原本是个挺在行懂事的老男孩,其实良心未泯,并不太坏。小黑越发觉得他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便打算接济施舍他一点,好让他也能够活下去。

可是,眼下小黑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手头紧巴巴的。那时候,边远山区的小学教师待遇低,基本工资有时推迟发放,生活环境条件相对较差。

当乡村教师的小黑都快没法维持生活下去了,他想到问金秀莲或打工妹“小豆子”借债度日,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那样显得像是吃软饭,有损男子汉的尊严,他面子上过不去,实在不乐意向村子里的农民去借钱。

在小黑揭不开锅又走投无路的时候,“土狗”提出了友善的建议:“我俩打伙吧!我帮你赶集买菜洗衣做饭搞后勤,不要你一分工钱,只要你赏我一碗饭吃就行,要是你和我联起手来,保准不愁吃喝。”

“你愿意当个免费的保姆,可以呀!不过现在上头没给我发工资,生活也困难,我该怎么办?”小黑半信半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凭他有什么本事能够保障吃香的喝辣的。

“土狗”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学堂里的瓦片有些破漏了,课桌凳也损坏了一些,可以叫每个孩子都多交点维修费,还可以让村干部到每家每户去捐些款来。

这不是节外生枝乱收费吗?山里娃娃人家的生活也不好过呀!一个劳动力辛辛苦苦干一天活才挣十来块钱,再狠心去挤点榨取点,那岂不更加穷酸难熬了吗?据悉前段时间村里闹腾抗缴税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连县公安局长的吉普车都被整个村里选出的精干有力的大小伙给掀翻,像倒过来的乌龟四脚不能着地,还被扔到莲河畔的遍布鹅卵石的沙滩上面去。

野蛮的村里人还干了一件令人感到特别恐怖可怕的事情——有一个闯入抱龙岭来行窃准备偷牛的外地年轻人,半夜鸡叫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地盗走一头耕牛,刚走到山坳上面,被半夜睡不着觉,披衣起床打着手电筒巡夜的“土狗”给发现了。他猛喊了几声:“抓强盗啦!村里来盗贼啦!快来抓小偷啦!抓土匪啦!”

那个做贼心虚的年轻人,放下牵牛的绳子,拼命地把“土狗”摁倒在地,威胁他道:“别再乱叫,不然,老子收了你的狗命!”

可是,“土狗”并不怕死,仍然挣扎着扯起喉咙呼喊。

那人往“土狗”身上刺了一刀,鲜血直流。附近的村民们听到叫喊声立马冲了过来,有人手里拿着铲子,有人手握镰刀,有人抓着一把铁锤子,有人抄起一根扁担,还有人举起一把杀猪刀。那个盗贼吓得落荒而逃,但还是被年轻力壮刚当兵回来的阿飞那“飞毛腿”给追上,被擒住了。野蛮、愚笨的村里人非常痛恨盗贼,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人心惶惶,以往丢失过东西的村民,更是发疯般地朝那说着外地普通话的年轻人泄愤,你冲一拳,他踢一脚,还有人把从电影里学来的连环腿、侧踹腿给派上用场,本意是想让做盗贼的吃点亏,受点教训,岂料他们一齐上阵,像打狗一样,竟把那个做贼的家伙给活活打死了。他七窍流血,软瘫在地,停止了呼吸。

村民这才惊呆了,吓傻了!

但是,法不责众,全体村民共同承担责任,警察根据对死者的调查,发现那是一名潜逃多年的杀人犯。只要村民摊派出三万元对罪犯的尸体掩埋了,就既往不咎。如此看来,村民还算帮了公安局一次大忙,为民除了害。第一个发现贼匪通风报信并奋力打拼而英勇负伤的欧阳土鸡治愈后,还受到了县、镇、村三级的表彰、奖励,给他发了一张印有“奖给‘见义勇为’楷模——欧阳土鸡”字样的奖状,上面加盖了镇党委、政府和村支两委的红印章。终于,他欧阳土鸡可以扬眉吐气了,有领导干部把他当人看了。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当欧阳土鸡对小黑悄悄地提出巧立名目,增加一项收费的时候,小黑坐立不安,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反正老百姓也不知道,你们五个老师收的学费里面有没有包含十二块五毛钱的保险费,你就表个态,出不了事的,你就说上头交代要代收校舍维修费跟保险费,不就得了,另外三个要么是民办教师,要么是以工代教的,跟那个年轻的女代课老师,他们知道个屁,必须都得听你的,到中心学校去开会又是只有你才有资格去参加。我看你屋顶上的房子都漏水了,得翻修一下了,这都是为了你好过点。放心,出不了事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老哥我替你扛着,坐牢杀头,都我去,还不行吗?......”欧阳土鸡喋喋不休地鼓噪,犹如窗外田野里如潮的蛙声在夜间不停地叫得正欢。

这不是乱弹琴吗?岂不是等于火上浇油,更加添乱吗?每年的农业税对于处于底层的贫困农民来说,已经不堪重负了,最近上面要求缴纳什么酒税,有个从解放前的旧社会过来的老大爷强烈不满,朝大伙宣泄道:“造酒也要缴税,我看干脆连放屁也要纳税得了,很快又要成‘万税’了。老百姓也是人,也得吃饭过日子活下去呀!

历来繁重的赋税造成老百姓困苦不堪,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小黑尽管知道如今自己生活苦不堪言,但仍旧坚守做人的良知和底线,不忍心再去搞募捐,进行乱收费,往弱势穷苦的山里人家身上抽血榨油。至于,事情的后果,他倒没有充分考虑。

小黑没有预料到“土狗”早已经打定主意,敲起铜锣进行宣传发动,扯开嗓子喊破喉咙,冠冕堂皇地假借“抱龙岭学校校委会”的名义暗地里偷偷地干起来了。

善良憨厚朴实的高婶来了,她揣着用毛巾包着的一袋皱皱巴巴带着体温的毛票,郑重地递给小黑。

“田老师,哦,不,田校长,您辛苦了!你点一点数,看够不够十二块五毛钱,我们老百姓感谢你!”她颤颤巍巍地说着,还不停地咳嗽,竟然咳出一丝血痰来。

小黑又惊又喜,羞愧万分,没有伸手去接。高婶把钱袋子丢在书桌上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当天夜里,山村里格外静寂,高婶停止了哼吟。小黑捧着那一袋血汗钱,不禁热泪盈眶。

“土狗”倒挺高兴的,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就过来敲门,使劲地喊:“好消息,报告田主任,特大好消息,高粱婶走了!村子里许久没有死人了。”

死人了,本应该是悲伤的事情,怎么反倒成特大好消息了?小黑弄不明白,一时如坠云里雾里。

“又有吃又有喝了!”该死的“土狗”幸灾乐祸,欢喜得不得了。“又要吹唢呐乐翻天喽,我又可以尽情享受三天,吃香的喝辣的喽!”

他乐滋滋地背着砍刀拎起扁担上山砍柴去了。原来如此,山村里有一种千百年遗留下来的习俗,把死了人办丧事当作头等大事,“土狗”义不容辞,帮忙打杂,提供木柴摆放桌凳等,可以免费吃喝尽情享受几天。怪不得仅仅满足于最低层次生理需要的“土狗”乐不可支的。

小黑刚好在教室里安排孩子们进行早读的时候,村庄里推选出来的经理就来报丧,告知田先生,这三天学堂里的老师不用煮饭了,还递给他一个小红包,请他前去帮忙。因为村里还没有兴建可供祭祀用的祠堂,自然小学堂就成了公共活动场所,孩子们也放了假。

田乌蒙先生算是村里最有学问的文化人,分派干的工作是帮忙写毛笔字,写挽联、花圈上的条幅之类的。他的文字功底和练就的书法技能正好派上了用场。看着村里人忙活着操办丧事,多愁善感的小黑心头不禁充满了忧伤,自叹人生苦短。作为文化人,全村最有才能的知识分子,他受到了应有的尊重,那就是人们纷纷陪酒,他也懒得拒绝,充分领受热情,结果灌得烂醉如泥。

半夜,月亮圆满,淡淡的玫瑰花香沁人心脾,小黑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倒在宿舍里的木床上,身边睡着“小豆子”姑娘。他吓出了冷汗。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返回到自己床上来的,更不知“小豆子”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这么快就要非跟我公开同居不可了呢?”小黑抱怨道:“我还没有‘破你的瓜’,你不是要存心害死我吗?”

“哈哈!你怕了!后悔了!实话告诉你吧!在我的心目中,你早已经是我的男人了。你睡了我,还想耍赖不成?”“小豆子”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再春风满面。“好吧!不过我也想得开,我猜想你只是玩弄感情游戏的‘流氓先生’而已,我并不强求,我马上走人。”

她表面装作轻松,若无其事,内心里却像平静的大海翻滚起巨浪。

“狗熊先生,我只是担心你醉死,才扶你回来,来给你倒水喝,照顾你的。田乌蒙同志,你的名字可不是叫“恼火”,你别把我的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小豆子”姑娘的话音拨动了小黑的心弦。

“哪会呢?我是认真的,只是太仓促,我想给点时间缓冲一下,不着急结婚而已。”小黑想了想,缓缓地说:“要想建三四十层楼高的大厦,下基脚需有五六层楼那么深才行。我们先慢慢地培养建立感情基础,将来等到办理结婚手续再才喜结连理不迟。你说是吗?何况我得带你回去见过我父母再做定夺。”

“你爸妈可能不会同意你娶农村姑娘做媳妇吧?”

“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谁把我当人看,瞧得起我,肯跟我同甘苦共患难,同呼吸共命运,过得舒适,我就跟谁在一起。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决定,我只是需要禀告他们一声罢了。请你相信我,理解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别说什么文绉绉的废话,我是个粗人,砍毛柴的,听不懂。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不要我?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么一个乡村姑娘?”“小豆子”逼问道。

“我要你,我爱你,我原本也是从农村里土生土长爬出来的,怎么会嫌弃你呢?跟你在一起,我感受到人生莫大的幸福快乐。”

“行了,‘憨豆’,‘熊巴’,快告诉我,我得等多久,才可以公开跟你过夜。”

“我那快二十五岁的哥哥都还没有正式结婚,我老爸不准许我先带女朋友或未婚妻回家,怕坏了祖传的规矩,那样的话,我大哥可就更难娶媳妇了。”小黑掏出了心里话。“你让我好好考虑三个星期吧!”

“好一个二郎,挺讲哥们义气的嘛。老是为大哥着想,却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你自个儿年纪也二十多岁啦,也老大不小了。”“小豆子”依依不舍地吻了一下小黑的额头,悄悄地推门离去。

小黑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土狗”又坐在学堂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嘴里嘟嘟囔囔:“村里头好久没有娶媳妇娘了,好久没有生娃娃了,好久没有盖房封顶了......我又好久没有喝酒了!......谁把我当人看噢?谁瞧得起我啰......”

小黑出门去挑水的时候,听到“土狗”的话音像刚断奶的孩子呼喊要吃奶似的,心里也不由得一阵窃喜。看来,村里头又有喜事了。每次听到“土狗”这般念叨,村里就有哪户人家要办酒席了,他又得大显身手了。尽管“土狗”的头发开始泛白,不断地冒出银丝,然而只要有好酒好菜享用,他就会精神十足,满面红光,干起活儿来不嫌脏不怕苦也不怕累。

受“土狗”的影响,遇到红白喜事,结婚生子、封顶进伙、丧葬之类的,小黑也积极主动地投入到“伙头军”当中来,至少可以解除口腹饥渴,排遣寂寞孤独。跟老百姓打成一片,在同大伙儿嘻嘻哈哈地调侃逗乐之中,小黑也开心舒服得多了,日子似乎也过得踏实有趣一些,不再那么郁闷忧愁烦恼,先前的孤芳自赏清高的情绪像飘绕在山里的云雾,被阳光驱散了,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