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幸福就在下一站

30幸福就在下一站

“田红梅到底有没有嫁给阿孝呀?”小黑急切地追问道。可是,七爷爷又卖了个关子,说:“等到明天晚上,过小年吃了年夜饭之后再讲。”

小黑只好回到家里。第二天,一家人进行大扫除,还用长扫帚清除墙壁及楼板的尘埃。小黑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祥子”一家人的命运。

到了晚上,小黑不再到养路工班去追剧——看电视连续剧,因为天气太冷。他向往到七爷爷家的火炉边烤火,听七爷爷讲述《大山的儿女》的故事。

毕竟是小年夜,七爷爷破例给小黑斟了一杯热茶,拿了一些爆米花和油炸果子出来,放在茶盘里,供小黑品尝。然后,他点燃了旱烟斗,开始接着讲述。

罗新秀原本是想与阿孝家结为亲家,以后可以互相照应帮衬一下。可她没有仔细思量过女儿好不好过,将来会不会真正地生活幸福。未来到底会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料。

田红梅看见自己的母亲手上拿了一瓶农药在她面前直晃,还装出要服毒自杀的样子,逼迫她绝对要嫁给阿孝。她回想起这么多年来阿孝坚定、执著追求的心从未改变,也不想再让自己的母亲难过了,便含着泪答应了。一番梳妆打扮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牵起前来迎亲的阿孝的手,伴随他走向前方的路,走向心头憧憬的美好未来。

田红梅嫁给阿孝以后,两人去了广东谋生。孩子还未出世,阿孝就已经感受到生存的压力。他浑身有的是力气,也不嫌干脏活累活,只要揽到活儿就拼命去干。起初什么零杂事都做,搬运工、地面工、杂工……各种能够挣钱的工种,他都先后做过。在这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的他乡,第一位最重要的事情是想方设法活下去。

阿孝仍在漂泊不定地打短工。田红梅幸好找到了赖以活命的工作——替人家有钱人看护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婆,当保姆,并吃住在她家,像是老人的女儿一样尽孝道。田红梅开始觉得暗暗好笑,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这样贴身地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为了钞票,不得不细心、体贴地料理富贵人家的老人。起初,她并不投入太多的真感情,只是尽自己的本份,做好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而已。

后来,她慢慢地发现,面前这位行踪不便而且口齿有些混沌不清的老家伙居然是身家财富过百万的财神菩萨,她的儿女全都是百万乃至千万富翁。田红梅顿时提高了觉悟,像是在荒漠中行走忍受干渴已久的人猛然看见了甘泉,善待面前这棵活的摇钱树,就是善待自己,也许自己今后人生的命运就靠这个机会发生神奇地转变。

她沉下心来,抓紧时间虚心地学说粤语,以尽快地达到语言沟通,在生活上像对待自己母亲一样精心照料,洗澡时还给老人按摩、捶背,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

阿孝的运气也有所好转。村庄周围的乡邻看到田红梅悉心尽孝的情份上,帮阿孝物色到一份到陶瓷厂打工的活儿,阿孝总算结束了四处找活儿打零工的生活,暂时安顿下来。田红梅开始有了身孕,体形渐渐起了变化,她担心肚里怀的是女儿,高兴不起来。

娘家的情况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二妹田紫兰在外面一家手套厂打工的时候,经工友王芝介绍认识了她二哥王忠诚,闪电般地产生了恋情。王忠诚也是一个打工仔,在另一家工厂当保安。没有来得及征求父母同意,连两位哥哥也不知情,田紫兰就在一次周末放假晚餐聚会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卧躺在工厂附近的出租房里没有爬起来了。

夜空清朗,皎洁的半边月亮偷偷地钻出云层,清幽的月光洒满窗前。窗外的天竺桂在凉爽的晚风轻拂中微微颤抖、哼吟,时而呆立不动。刚出租的屋子里静得出奇,木桌子上杯盘狼藉,一张陈旧的木板床上铺垫着凉席,田紫兰醉醺醺地微微睁开迷蒙的双眼,任凭她钟情的男子王忠诚利索地帮她宽衣解带,抚慰一颗青春成熟却孤寂的心。

平静的春水缓缓地涨了潮,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桨划行的一田小舟荡漾起层层波纹散开去。夜色多美,月儿好亮,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风袭来。田紫兰陶醉在梦幻般浪漫的境界里,无法控制欲望的野马,迷迷糊糊之中,她半推半就坠入爱河,献了身。在幻想的天地里,她体验到疼痛夹杂着快乐的感觉,偷吃禁果的狂欢。

当田紫兰随王忠诚出现在父母面前时,早就木已成舟,腹中的胎儿都已经开始躁动。父母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直骂“贱货、骚货”,口口声声指责田紫兰,家里为了娶二嫂,付出了多么巨大甚至惨重的代价,而她却生怕嫁不脱,太便宜人家了!就这么被男人给骗走了,连“访主家”的程序都被简化掉了。

王忠诚递上来一个红包,内装800元见面礼,也可算是彩礼。至于上一辈人那种“媒约之言,父母之命”的老八股,传统观念早已过时了。真是“女大不由娘”。罗新秀不由得发出感慨:世道变了!改革开放最明显的就是让人们不再保守思想,不要捆住自己的手脚。

令人气愤的事接踵而至。由于田紫兰未婚先孕,挺着个大肚子,孙发财看到了,到乡政府去告了状。乡干部得到举报就找上门来了。他们堂而皇之地指出,田紫兰违背了计划生育的国策,非法结婚,目无法纪,得严厉处罚。作为当事人的父母管教不严,也要连带追究责任。轻则罚款,重则带到乡政府拘禁,强行实施引产手术,把胎儿堕掉。

田永祥几乎吓坏了,见到当官的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罗新秀试探地问干部要罚多少钱才算了结。那为头的干部伸出两根手指头,罗新秀以为是二百块钱,一听他说:“两吊水——两千元,而不是两担水——两百块。”罗新秀犯了难,白养了“赔钱货”女儿不算,还遭了殃。她实在不愿接受如此苛刻的处罚,家里也榨干了油水,实在挤不出这么多的钱来替人家垫窟窿。

她愤愤不平地说:“我女儿田紫兰早已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应该由她男人那边负责。”

“那边照样要罚,而且要重罚,别废话了!你女儿还没有领到结婚证、户口没迁出去就该罚你们的,不肯认罚,我们就搬东西,拉她去引产!”乡干部一伙人起哄道。

“这不是像土匪了?”罗新秀在心里直犯嘀咕,任凭他们好说歹说,她就是硬着心肠,不肯答应出钱,以免后面的两个妹妹学坏样子,弄得爹娘下不了台。何况,当时满妹子田荣蓉还在读高中,正愁缺钱用。

可怜的田紫兰不得不跟随乡干部去了镇政府,等待她的是痛苦而残酷的现实:王忠诚家里的父亲早逝,母亲犯有腿病,走路一瘸一拐的,根本拿不出一千块钱;娘家对她还有怨气,也掏不出几个钱来。迫于无奈,她只能含恨忍气吞声,咬咬牙,打掉肚子里六个多月的胎儿算了。

本来要到人世间来投生的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夫家的无能,自家的怨责,肉体上的撕肝裂肺,心灵上的痛彻骨髓,全加在一起把田紫兰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了。真作孽呀!田紫兰知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是个儿子,更是欲哭无泪,难受得几乎晕倒过去。

王忠诚默默地守候在她身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未婚妻,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婆,我们还年轻,不怕将来没有子女。”

田紫兰忍着伤痛,与王忠诚进行了结婚登记,成了合法夫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田永祥刚送走二女儿,没过几天,又有几个干部找上门来。田永祥犹如看到狼来了一般害怕,也许是积劳成疾的缘故吧!儿女们纷纷长大成家了,田永祥的体质却虚弱多了,直走下坡路。他的肝部时而隐隐作痛,疼得厉害的时候像针锥或刀绞般难以忍受。每当发作时,他都憋住气忍着,始终不吭声,瞒过了所有的亲人,就连他的妻子罗新秀都弄不清他的病情。因为他害怕年龄最小的女儿田荣蓉知道,不愿去念书,放弃学业,只得一再拖延,造成病情越来越加重了。

三五成群的乡镇干部踏入家门,田永祥就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他们还没有就坐就有人开口了:“老叔,你真行啊!你大儿子田幸福在广东生了三个孩子了,你还瞒天过海,知情不报,这是犯了严重的错误,违法了噢!你知道吗?”

其实,田永祥不知道田幸福生了几个孩子,只知道打头生下了一个孙子田启明。他连忙申辩:“各位领导同志,我真不知道我大儿子生了几个?可能有人想害我们才胡说八道的。我跟儿子又没有电话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找饭吃找活儿干,他们也不回信,平常、过年又总不回家来,我拿他们没办法呀!”

“他们全都成了‘超生游击队’了!无视国法,怎么你就不好好教养你的子女呢?”带队的陈乡长瞧了瞧他家的摆设、物件,除一部彩色电视机外,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什。

“谁说我儿子生了那么多孩子了,你们跟我说出来,我跟他没完!”罗新秀从里屋钻出来,做出一副泼妇相。

另一位青年干部说:“鸭蛋不通风,也会进咸味。你们村有人检举说:你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躲在外面抢生超生,早已计划外生育三四个孩子了。”

田永祥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以恳切的语气说道:“我祖上两代都是一脉单传,势单力薄,总受别人欺负,不多几个拳头怎么能在这世上立足?到头来不被人踩扁了才怪。”

“哈哈!老叔,你这传统的宗族观念有些过时了,现在已经是法制社会了!”陈乡长想着法子做思想工作。“多子多女多冤家,负担大,人口质量不高,会影响国家,少生优生才会幸福一生。”

“你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懂,但我这一族命脉太弱,如果不让香火旺起来,怎么对得起祖宗呀?”田永祥的脑筋转不过弯,反正认为多生几个孩子人兴财旺永远是对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跟你说不通,你赶快叫你儿子媳妇女儿们马上回家接受孕检做结扎手术或引产手术,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要动手拿东西了!”有位身材矮壮的老干部说。

罗新秀争着接过话茬:“村里多少人家都生了好几个,为什么他们那儿你们不去‘抄家’,就偏到我家来苦苦相逼呢?反正人家怎么样,我家也跟着怎么样,别人出多少钱,我家也出多少钱。”

另一位乡干部说:“你这该死的老太婆,老不死的东西,你没本事叫不回你女儿媳妇,我们不跟你说钱的问题了,出钱也没用,我们搬东西走!”

他们七手八脚地捧走了彩色电视机,抬走了大衣柜等值钱的家具,连罗新秀辛辛苦苦养的两头大肥猪快出栏能卖些钱了,也被无情地赶走了。田永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些付出多少劳动血汗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没影了。他感到比割自己的心头肉拿出去卖还难受,天哪!这叫我们一家人怎么活下去呀?田永祥眼睁睁地瞪着为所欲为的一帮人,无可奈何,欲哭无泪。同志哥为天下穷苦老百姓谋幸福的初心到哪里去了?如今这是咋啦?搞计划生育就要人家倾家荡产吗?就要人家难以活命吗?

田永祥觉得满腔悲愤无处诉说,憋在心里难受至极,又矛盾不安。他既想让儿女们遵守规矩,按现行计划生育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办事,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反正已经穷了,就让他们去罚吧!只是害苦了四女田荣蓉,高中尚未毕业,就又要面临辍学了。哥哥姐姐们都各自成家了,父母又日渐年迈了,无力支撑田荣蓉继续读书深造了。她拿到毕业证,却高考落榜了,只能走上社会准备流落外乡去打工挣钱谋生。

田永祥知道,村里真正生了三四个孩子的超生户,并没有付出多大代价,有些甚至还没有出过一分钱,更没有去堕胎的事。而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并没有多生呀!大儿子田幸福才生了两个,一个男孩加一个女孩正合适。二儿子田安康生了个儿子田森林,第二胎才怀上没多久,夫妇俩就跑到外地去躲避计划生育的风头,打算生出来再返乡。

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风声。村干部引领乡干部又闻风而动,再次前来兴师问罪,逼迫田安康老婆回来孕检、打胎,否则,后果自负,加重处罚。遭受这巨大的刺激和压力,田永祥的病情更严重了,还出了新问题,脑筋有了毛病,半疯半傻的,怕见陌生人。一位可恨的乡干部还对着他和罗新秀恶狠狠地扇了两耳光,气势汹汹地吼叫道:“老头子,赶快叫你儿媳妇回家接受处罚教育,不然先拿一万块钱押在我们这儿!”

田永祥几乎吓晕过去,别说一万块钱,家里穷得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万一家产全败光了,今后一家人还怎么活下去呀?万般无奈,他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痛楚,只得吩咐四女儿田荣蓉去通知田安康、黄青麦夫妇返回来按计划生育的准绳办事,不然就请他们回来料理两个老人的后事算了。

田荣蓉刚从学校出来,还不谙世事,只能依从父母的意愿,去找到二哥二嫂,竹筒倒豆子一般,原封不动地传话。田安康一听,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老家伙竟然以吃农药服毒自杀来威胁逼迫自己的儿子、媳妇乖乖就范。

田安康从来都孝顺父母,自小就很听话,尽管他思前想后,考虑到如果母腹中怀的又是一个儿子的话,回去打掉,将来势必会追悔莫及,但为了顾及两把“老骨头”的身家性命,他还是违心地委屈自己,带着早已挺着大肚子的老婆黄青麦回到老家。

田安康恨这世界不公平,为什么人家生了好几个小孩没见罚钱,偏偏我们家就这么倒霉,连第二个娃娃都要给做掉?那些当点儿官的和有钱的人家就合伙瞒上欺下,喜欢生几个就生几个。一向性格软弱的他只能悲叹自己命运的不幸,却又无可奈何。

田安康返回老家,主动地报告了村长,就带着妻子乘车去了县城的计划生育服务站,仿佛是走向阴森可怕的地狱、深渊。黄青麦像是麻木了,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在心里直流。她躺在手术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医务人员实施引产手术。那是一个疼痛难熬的夜晚,仿佛经过了大半个世纪,可怜的胎儿终于降临了,是个儿子,还知道一点儿爬动了,可只有七个多月,受了摧残,注定活不了。田安康心痛得直把脑袋撞墙,悔恨交加地瘫倒在地上,任凭热泪直流,工作人员把那弱小的尚在挣扎的躯体卷走了。

“小儿子,对不起,爸爸无能,让你造了孽!”田安康痛苦万分,犹如利箭穿心。每当回想那一幕惨景,心头就会好一阵难过。

他失落至极,仿佛被人用棍棒当头敲打了一顿。他沮丧地坐起来,看见邻居田励耕带着他的“越南婆”金可可来做结扎手术。田励耕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虽说儿子有些傻里傻气,他也很高兴,毕竟有后代了。

田励耕喜形于色地对田安康说:“别人带老婆来搞结扎会不开心。我却恰恰相反,我想到的是,嫁到我们这穷山沟里的女人怕不安分,稍有风吹草动,受到别人起祸的挑拨、刺激,就会脚底抹油——溜了。只有结了扎的女人才最稳,才会死心踏地跟随你,才睡得热。不然,只怕还是别人家的老婆。”

田励耕的这一番富有人生经验的话,非但没有让田安康的心情好转,反而更让他愧疚自责、不安起来。同时,田安康的脑袋瓜子里总算开了窍:山旮旯里的女人不安心的,半路弃家出走的还真不少,要想完全彻底地拴住女人的心,田励耕说的生养两个子女之后把她扎掉,实施绝育手术断了根这一招还真够灵的,挺管用。早知如此,死命也不该听信两个老家伙的糊涂劝告,生他两个小鬼就结扎才叫绝!他暗暗地在心里决定,今后再苦再难再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得生够两个小孩,然后把老婆结了扎,免得留下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