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崔芙

“你回来啦。”戚钰摸摸鼻子,小声道。

谢蕴眼里的神色收了些,问:“二爷有事?”

戚钰展开手,露出掌中的那只白瓷瓶,道:“我还未上药。”

他说得这般可怜,却是见谢蕴冷笑道:“二爷莫不是赖上我了?”

戚钰一哽,憋了憋,道:“你叔母还替你叔父上药呢,怎的我就是……”

话未说完,便被谢蕴打断了。

“你我凭何与我叔父叔母作比?”

戚钰忽觉,那双清透眸子竟是从未见过,其间神色更是如冬日冰凌,彻骨又尖锐。

有一瞬,恍惚间,他觉得她似是在透过他瞧旁人。

戚钰扪心自问,他为人夫婿虽不是上佳,但也不曾欺她,何至于她这般眼神瞧着?倒像是厌恶至极。

四目相对几瞬,戚钰温吞的收回视线,起身朝外走。

身后人无甚动作,更是不曾出声。

他臊眉耷眼的抬脚出了屋。

谢蕴若无其事的坐在梳妆镜前,唤问月来替她拆发。

撑开的窗棂间,只见那道身影出了主院儿,缩成浓墨色的黑点。

“娘子不怕将二爷推远了?”问月操心道。

“也未曾靠近过。”谢蕴淡淡道,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沐浴后,谢蕴一一回了请帖,又让问月备了些薄礼,嘱咐人明儿送去各府,这才歇下。

安远侯府的老侯爷,与戚国公是故交,他故去,两家走动才逐渐少了。今日永嘉公主备的礼,便是给老侯爷的发妻,安远侯太夫人的。

巳时正,马车行至青龙大街,侯府门前的青石砖洒扫干净,石阶之上立着几个人。

身着冰月色襦裙的女子,一头青丝用白玉簪挽起,美目流盼,瞧见那戚国公府的马车时,抿着唇角笑意盈盈,一颗小巧的梨涡尽显。

“吁——”

马车停下,听雪先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瞧见人,欢喜的屈膝见礼,“崔三姑娘安。”

那道冰月色身影动了,下了石阶,朝马车旁行了过来,温声道:“给你备了点心酥糖,一会儿跟青鱼一同吃去。”

听雪脸上的笑愈发的开心,“多谢三姑娘~”

“别给她吃了,都胖了。”一道惫懒的声音传出。

听雪立马鼓起了脸,小声嘟囔着辩驳:“奴婢才没……”

问月抿着唇笑,掀起了车帘,将她家娘子扶了下来。

“时人好纤弱,但我瞧着,丰腴些才好,听雪这般就刚好。”崔芙温温柔的替听雪说了一句,伸手去牵谢蕴,“长高了许多,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崔芙自与如今的安远侯成亲后,她们便没再见过。

谢蕴成亲那日,因安远侯身子不大好,已缠绵病榻半月有余,崔芙怕冲撞她的喜,是以,也只让人送了礼去。

谢蕴瞧见她眸子里的莹莹水润,笑道:“如此瞧,倒真真儿是想我了。”

崔芙嗔她一眼,“何时与你说过假话?”

谢蕴想了想,倒是记起些来,“姐姐从前可是说,要与我一同入王家的。”

无他,王家三子,个个儿人中龙凤,少时相熟,难免少年慕艾。

崔芙拍她一记,脸上露出几分羞臊,“都成亲了,休要胡说。”

说罢,带着她往府里走,“母亲今日在,知晓你来,早早让人备着茶点了,我先带你去问安。”

“正好,出门时,永嘉公主让我给太夫人带了份礼。”

两人一道跨过门槛,举手投足间风韵可见。

程敬催马回来,便瞧见两道娉娉袅袅的背影,一道是他嫂嫂,另一道……

“谁家小妇人来府上了?”程敬翻身下马,拉了门口一小厮问。

“回二爷,是戚国公府的二娘子。”

戚钰的那妻?

程敬眉梢微挑,勾着唇嗬了声。

“二爷,可是要先去给太夫人问安?”跟着程敬的小厮问了句。

程敬将缰绳扔给他,“不去。”

想也知道,前面那两道身影要去念安堂,妇人家说话,他凑什么热闹去?

更何况,那老虔婆才不想瞧见他,见一面,怕是得少吃两口饭,虽他倒是乐意去添这个堵。

念安堂内,陈设简朴,倒是案桌上供奉着菩萨玉石像,略可闻见隐隐香火。

“晚辈谢蕴,见过太夫人,恭请福安。”

“快些请起”,头戴石玉抹额,身着暗色夹袄的老太太和善道,“前些日子听闻,长公主为其次子求了婚旨,今儿可算是瞧见人了,果真是标致。”

“太夫人谬赞,晚辈惭愧。”谢蕴挨着椅子坐下,含蓄道。

若不是上世,她险些都以为面前这满面慈爱的人当真如此。

在念安堂坐了片刻,太夫人道:“罢了,你们姐妹二人也许久未见,去说说话罢。”

“多谢母亲体恤。”崔芙起身行礼道。

谢蕴也起身随了一礼。

出了念安堂,崔芙带着谢蕴在院子里闲逛,“今儿日头好,园子里的花都好看许多。”

谢蕴笑道:“姐姐怕不是因着我陪着你吧。”

“就你会说。”崔芙嗔她一句,又问:“你与那戚二爷可还好?”

谢蕴摘了一枝海棠,握在手里把玩,随意道:“如何算好?”

崔芙愣了下,而后道:“你与他不喜?”

“是也不是。”谢蕴答了句。

戚钰得了一副好皮囊,上世,她自是也欢喜过,但后来种种,消磨不少。

可她心中也清楚,叔父与阿执尸骨无存,与他干系不大,她只怨怪自个儿。

如今说起戚钰,她只想离得远些,等得戚钰提纳妾之事,便自请和离。

谢蕴倒是也想过早些分开,但这桩亲事乃是御赐,贸贸然和离,只会让祖父与叔父叔母为难。

“我倒是想做些旁的。”谢蕴又道。

“什么?”崔芙问。

“还未想好,只是觉着,人活一世,千般活法,未尝须得在这后宅虚度光阴。”

崔芙抿着唇角笑道:“听出了些,这是与戚二爷不睦了。”

“……”谢蕴咕哝道:“与他何干。”

两人逛了两刻钟,回了沁梅园,谢蕴扫了眼那梅林,道:“冬日里该有一番盛景。”

“红梅覆雪,围炉煮茶,自是美事”,崔芙一张粉面上露出些羞涩,又道:“届时我与你下帖,我们一共赏景儿。”

谢蕴:“那自然好。”

穿过两道门,又行过一道拱花门,院中景色进入眼帘。

布局错落,墙边植了一排翠竹,清幽雅致。

再往里,躺椅上有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削瘦而苍白,却也难掩俊逸。

“这是我夫君,程怀。”崔芙上前道,又将谢蕴介绍一句,“我故交谢家妹妹,谢蕴。”

“见过侯爷。”谢蕴微微颔首道。

“谢妹妹妆安,我身子不好,便不起身招呼你了。”程怀回之以礼道。

“侯爷客气。”

回廊下的石桌,丫鬟备了点心茶水后退下。

崔芙与听雪招招手,“来,将这些拿去与问月吃吧。”

听雪笑得灿盈盈,“多谢三姑娘。”

她伸手接过,拉着问月和年仅十二的青鱼到一旁吃。

日头升了些,太阳晒在身上,晃眼的很。

谢蕴往旁边挪了一挪,便听得她问。

“你与戚二爷如何事?”

谢蕴顿了下,摇摇头,“我要如何瞧得上那般纨绔子弟?”

不欲多言,她问起了另一人:“程二爷可是常过来?”

崔芙脸上神色一怔,眸底闪过些什么,刚想开口,却是听得一道爽朗高扬声。

“嫂嫂可是寻我?”

说话间,那人已然阔步进了院子,青古锦袍一角被风吹起。

程敬。

谢蕴瞳孔骤然一缩,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狼子野心!

崔芙起身,“郎君在书房,二爷去吧。”

程敬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她绞紧帕子的手,挨着她身侧的石凳坐下,笑道:“我是来寻嫂嫂的。”

崔芙呼吸一滞,指甲险些抠进肉里。

瞧她脸色白了两分,程敬脸上笑意淡了淡,视线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听下人说,嫂嫂院里来了贵客,我这才来讨杯茶喝,这位娘子是?”

“戚国公府的二娘子。”崔芙淡声道,唤了丫鬟来,“给二爷看茶。”

“你便是戚钰的娘子?当是生了一副好颜色。”程敬笑了两声,又道:“我乃侯府庶郎君,行二,与戚钰且算得相熟,我长他两岁,唤我一声兄长,也不算占你便宜。”

谢蕴捏着茶盏,唇角勾起一抹笑,徐徐道:“程二爷说笑了,是否占便宜,当由我来说,不是吗?”

“倒是不想二娘子计较这许多。”程敬脸上的笑凉了些,半分没瞧出戚钰说的守礼乖觉。

“让程二爷失望了,世人大多道貌岸然,焉知这张皮之下是狼心还是狗肺,二爷说是与不是?”谢蕴问着,将盏中茶水倒在了一旁地上。

程敬定定瞧她半晌,还施彼身的回敬一杯,“狼心也好,狗肺也罢,人立于世,总求个问心无愧才好。”

谢蕴自顾自斟了杯热茶,抬眼回视他的目光,唇瓣轻启:“当真无愧吗?”

程敬垂在腿上的左手握紧,瞧着她没说话。

谢蕴却是收回了视线,淡声道:“若是有愧,残存良知,但若无愧,畜生不如。”

亭子里登时一静。

就连坐在那头石阶旁吃点心的三人都顿住了。

听雪与问月面面相觑一瞬,皆露茫然。

崔芙掌心一疼,唇角弯了几次,终是没扯出一个笑模样,垂着的眼眸氤氲潮湿。

“戚二娘子慎言。”

程敬脸上的笑意尽收,露出几分凶相来。

谢蕴却是淡淡掀起眼皮瞧来,“怎么,这话是骂到程二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