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官道上一片平坦,好半会儿才行来一对马车。
官道两边的百姓们骚动了一会,却看到了马车前后守着的将士,和将士手上亮的发光的武器。
他们畏惧的往后退了一步,饿的面黄肌瘦的脸上夹杂着恐惧和不甘。
地面一片荒凉,甚至连野草都没有,远远的看去,一片荒诞的赤黄。
摸了摸自己痛的肠子打结的肚子,几个流民一咬牙,拖家带口的跪在了马车前。
“团子,怎么了?”
顾知意把自己窝在马车里,躺在软软的被褥上,一脸郁郁的摸着肚子。
她这两天刚好赶上姨妈来了,而且出乎意料的疼痛,只能放弃骑马,如今已经窝了两天了。
团子小心的掀开马车,只露出了一个角,然后马上将马车的帘子盖上。
还没立夏,如今这外头的风吹来竟然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外头那副人间地狱倒是交相辉映。
公主这两日身子不舒坦,可别冻着了。
团子跪在马车边上恭敬道。
“咱们的车队外面跪了几个流民讨食,顾将军已经去处理了,公主安心。”
顾知意接过了团子递来的热汤。
行军途中,将士们的吃食大多都是硬得发苦的饼子,也就是顾知意坚持,叫什么才吃上了煮沸过的水,但若能够吃得上一口热汤,也是奢侈了。
团子的厨艺很好,鸽子汤做得肥而不腻,还加了几颗红枣,一口热汤下肚,她觉得腹中的疼痛都好像减轻了一些。
“流民?咱们不是要进衡阳的地界了吗,怎么还会有流民拦车?”
百姓们过得如何,对于当权者来说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不能忽视的。
在这里遇上流民,就算是在自己家门口堆满了垃圾,是一件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衡山王不是最爱面子的?
团子只低着头,甚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就觉得和人间地狱也不差什么了。
跟在公主身边后,她其实没受过什么苦,也没看到公主治下的百姓们受过什么苦。
无论是孔县,松江,还是洛阳,百姓们可能并不富裕,但好歹能有一口饭食,不至于被生生饿死。
但他们来的这一路上,却都是人的死尸。
觉得好了一些,顾知意干脆坐了起来,掀开了马车车帘,然后被入目所见的一切吓了好大一跳。
他们的车队外围了密密麻麻的流民。
春寒陡峭,每个人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麻衣。
有面黄肌瘦的妇女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孩子,冲着他们不断磕头。
有瘦的脱相的大汉跪在地上求食,看着他们的目光却像是丛林里的恶狼。
有好些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饿的没了力气,倒在地上,看向车队的目光却满是贪婪。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我只要一碗米汤,不,半碗米汤就好了。”
“求求贵人了,我老娘饿的要死了,你们给我一碗米就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救命…救命……”
“救命呀…要死人啦…”
团子看的心中不忍,不免偏过了头去,顾知意眼中也露出了一抹悲伤之色,但像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了头。
“去,告诉七哥,绝不许给一粒粮食。”
团子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立刻下车去办。
马车停在了原地,似乎才过了不久,顾子献把披风甩得呼呼作响,大步走向了马车。
想到了妹妹如今身子不舒服,他也没上车,只站在了车窗外一步之远,声音有些沙哑。
“妹妹,你好些了吗?”
团子小步地跟上来,头上都出了一些细汗。
幸好公主提醒得及时,她去的时候,都看到七公子在吩咐将士们打开米袋了。
马车里伸出了一只细长白皙的手,粉嫩的指甲盖在马车上敲了两下,顾子献听到自家妹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七哥,不许给一粒粮食。”
“为什么?”顾子献顿了顿,看着团子不停地使着眼色,说话的声音立刻小了一些,却还是能听得出他的焦急。
“我明白的,你怕咱们被人缠上,可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们有这么多的人,他们缠不上我们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少爷从来没见过这种人间地狱似的惨象。
即便在军营里,他也是被保护的那个,并且一直以保护百姓作为自己的志向。
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了些。
若是从前,他说不定直接反驳了顾知意的命令,自顾自的去做。
但好歹这些年的调教起了点效果,顾子献压抑着心中的焦急,还想再求求情。
马车的车帘却突然被打开了一只角,顾子献瞬间顿住了。
他看着顾知意的一双眼睛。
眼神是淡漠的,没什么警告的神色,仿佛和平常说话的她也没什么不同,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样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眸,却让顾子献瞬间清醒了过来,忽然想到了她的身份。
她是他的妹妹,却也是三军主帅。
是八万将士的主人,也是那么多城池的掌权者。
她的话,才应该是金科玉律,是掷地有声。
她可以对他和颜悦色。
他却要守住为人臣子的本分。
其实在去找顾知意之前,顾子献就被五哥偷偷地带去谈了一次心。
那个看起来只懂练武,毫无心机的五哥,却教会了他八个字。
进退有度,君臣有别。
“那是我们的妹妹,却也是三军的掌权者,咱们姓顾,留的却不是顾家的血脉,咱们都是承蒙义父开恩,才能有如今的造化,否则早在战场上就死了。”
“你万不可恃宠生娇,胡搅蛮缠。”
“我问了其他人,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换一个人早就身首异处了,如今大风将起,以后的义父和妹妹只会越发尊贵,你们可以是兄妹,也可以是君臣,不要消耗掉他们对你的耐心。”
那时的他很不能理解。
他就在顾府长大。
他叫义父为父王,叫顾知意为妹妹。
他也看着妹妹长大,怎么好好的兄妹,就成君臣了?
但在此时此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
他差点闯了大祸。
今日之事,换一个人就该被拉下去砍头。
他是因为兄长的身份,才能在顾知意的面前胡搅蛮缠。
而他的行为,逾矩了。
想通这一点,顾子献忽然觉得后背涌出一身冷汗。
顾知意只看着他,声音低低的,甚至还能听得出有些虚弱。
但在这一刻,顾子献已经再也忽略不了她的话了。
她说:“顾校尉,听令。”
“是!”
下意识地回答后,顾子献顶着满头冷汗,单膝跪地。
“属,属下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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