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空还未穿上红艳艳的嫁衣,一片灰蒙蒙的。
薄雾漫漫白。
又到了令大周的文武百官最为厌恶痛苦的大朝会的日子。
开会不烦人,早起很疲惫。
女帝燕姣然一改往日的疯狂翘班,竟是变得勤政起来了。
着实是让人亮瞎了钛合金的狗眼。
还得是赵日天呐,一片文章,就把一个女昏君给敲打成了勤政的君王了。
真乃我辈楷模!
文武百官大多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外静静等候着。
在悬挂着金饰银螭绣带的马车里,杨英广用着李刚递上来的冰冷的毛巾,重重地搓了搓脸。
愁眉苦脸的神色转瞬便被一道和煦的笑容所取代。
随后,他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冠。
今日。
他的眼皮跳得格外的厉害。
显然会有大事发生。
“咚!咚!咚!”
鼓声提醒了正在调整呼吸的杨英广。
不知不觉间,大朝会的时间到了,禁卫们已经敲响了大鼓。
一通鼓后。
百官已经分列左右,按照着官阶高低排好了长长的队列。
紧接着,第二通鼓点。
百官们由左、右两侧的掖门陆续进入了太极殿。
等燕姣然进入了太极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第三通鼓这才戛然而止。
又经过了一系列又臭又长的见礼,客套的环节之后。
立即,便有言官跃跃欲试了。
他们的榜样,赵圣,赵日天,已经写了一篇千古雄文,将女帝给喷得一无是处。
正是他们这些人趁胜追击,为赵圣摇旗助威,捞一波名声的好时候!
然而,他们却失算了。
燕姣然对他们的套路了如指掌,心里跟块明镜似的。
怎么会给他们开口,把大朝会变成批斗大会的机会呢?
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大殿之中,当者无不悚然。
百官里年纪较小、历练不足的,被这般瘆人的目光一扫,身子不禁微晃,霎时间竟有些足酸脚软。
啧啧啧。
女昏君动怒了啊。
也是,被这般千古雄文喷了,谁能不动怒?
没有当场叫嚣着要诛杀赵日天的九族,就已经算是脾气好得不行了。
也不知道她今儿个是想干嘛呢?
只见,燕姣然冷冷一笑,便径直出声,打破了言官们的计划。
“今日的朝会,只议一件事——”
抓赵日天?
还是杀赵日天?
百官心中越发的期待,他们千古留名的机会来了啊。
言官们更是做好了为赵圣玉碎的准备。
燕姣然的话锋陡然一变,淡淡地说道:
“三日后,朕要在东郊设坛祭天,各部大人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嗯?
什么?
众人大跌眼镜。
祭天?
好端端的,你祭什么天啊!
被赵圣的文章给喷傻了?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燕姣然意欲何为。
孔令达沉思片刻,以为猜到了燕姣然的心思,登时上前,拱手道:
“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哦?”燕姣然眉头一挑,狗男人的计策被看穿了?
饶有兴致地看着孔令达,淡淡地说道:“孔相乃是大周的柱石,若是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遮掩呢?”
“朕又不是什么昏君!”
孔令达并没有把女帝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放在心中。
微微一笑,问道:“陛下可是在为赵圣的文章而烦心?”
燕姣然不动声色。
孔令达又接着说道:“老臣以为,与其祷告上天,祈求原谅,不若——”
“下诏罪己,以息天下士人之怨!”
话落。
百官立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
难怪女帝突然要去祭天。
原来是想靠着这一手,转移舆论和矛盾呐。
那可不行!
言官们纷纷跳了出来,劝谏道:“陛下,左相所言有理,与其祭天问鬼神,不如下诏罪己呐!”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霎时间便掀起了一个滔天的舆论浪花,拍向孤零零的燕姣然。
燕姣然盯着他们,摇摇头道:“朕没错,为何要下诏罪己?”
群臣:“……”
好家伙。
玩这手?
赵圣文章里,桩桩件件列得这么清楚这么明白,是你能抵赖的嘛?
女昏君,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言官们摩拳擦掌,已经准备以身卫道了。
不想,杨英广却忽然出列,闷声道:“既然不是向天请罪,陛下为何要祭天呢?”
“祭天一事,事关重大,总该有个由头的吧?”
燕姣然冷冷一哼,轻声笑道:
“朕,昨夜有仙人入梦。”
“仙人令朕三日后在东郊祭天,届时会有祥瑞降世。”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仙人入梦?
祭天?
祥瑞降世?
您这借口敢再扯淡一点么?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打着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借着祥瑞降世,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从而撇清自己的关系,将赵圣那篇文章的威力减到最低呗。
至于“祥瑞”?
无非是什么鱼腹藏书,野狐夜鸣,“异宝”出世的套路罢了。
纯纯忽悠人的东西罢了。
还想瞒过他们的眼睛?
呵呵。
到时候就当着京州百姓的面,戳穿你的百姓,看你还怎么下台!
这回,定可载入史册!
群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而后他们又用眼神或者是比划着笏板短暂地交流了一下之后,达成了共识。
此事荒诞不经,他们肯定是要态度鲜明地阻止一下,刷个存在感的。
但是,女帝的借口找得很好,仙人托梦。
他们不好阻止,免得冒犯了鬼神。
所以,既然没法就事论事,那就只能就事论人了。
毕竟,女帝的黑点简直不要太多。
按照惯例,是时候派出不同派系的马前卒,刷一波声望了。
这些马前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官阶低位。
但是敢喷,不怕挨罚,连死都不怕。
都是各个派系特意养的话筒。
“陛下,臣以为不妥,此时并不是祭天的时候!”
一名身材瘦小的御史站了出来,向燕姣然进谏道:“今年乃是多事之秋,先是绵延六州的大旱,紧接着又爆发了疫病。”
“臣以为,此乃是陛下近些年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上天,这才降下了祸患,以召陛下!”
“陛下理应沐浴焚香七日,斋戒七七四十九日,做足准备,以示诚意,岂能如此仓促行事?”
“匆匆祭天,反倒显不出陛下的诚意,只会触怒上天,降下更多的祸患!”
“令大人所言有理!”又一名御史站了出来。
“微臣以为,陛下当先下诏罪己,以平民怨,再励精图治,待大周国泰民安之后,再行祭天。”
“否则,只会徒伤民力,加重百姓的负担!”
“……”
一人接着一人,鱼贯而出。
从燕姣然的道德水平,从国计民生,从礼法制度,罗列了一大堆借口,总而言之,就是现在不合适,不是个祭天的好时候。
我们不是不让你祭天,而是你,还没有祭天的资格。
时机不对,你若是一意孤行,强行祭天,肯定会“出事情”的。
假如那个时候,你的把戏被人拆穿了,丢了面子,损了国体,可就不要怪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提醒你。
文官们喋喋不休,纷纷劝谏着,想要捞一笔声望。
他们料定,燕姣然肯定会力排众议,强行祭天。
然而,燕姣然却眉头紧皱,眼神深邃,似乎陷入沉思当中。
百官们等了良久,也没听到燕姣然的声音,不由得怔了怔。
不会吧?
被劝回去了?
陛下,这可不您的作风啊!
正当他们遗憾自己劝得太过滴水不漏,以至于又失去一桩足以千古的名声的时候。
燕姣然忽地开口了,冷冷地说道。
“仙人之命不可违,否则定会降下更多的祸患,三日后,东郊祭天!”
话落。
连流程都不走了,扭头就离开了太极殿。
百官们对视一眼,纷纷会心一笑。
唯有杨英广,眉头紧皱,大感不妙。
三日后,似乎是周报发行的日子。
会不会太巧合了一点?
他的眼皮子,跳得更加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