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华如练。
晏温一如既往回来的很晚。
刚到门口,候在院外的仆从就告诉他,公主有要事与他相商。
不疑有他,晏温前往清窈斋。
踏进内寝的瞬间,晏温动作微微一顿:娉婷美人坐于梳妆台前,满头珠翠尽数卸下,凤冠霞帔换成素白寝衣,眼眸明亮,红唇微启,体态婀娜不失丰腴,真人间尤物。
信阳长公主容貌不算出众,但身材很好,且灯下观美人,愈看愈销魂。
昏暗烛火下,罕见多了一抹本该不属于她的妩媚慵懒风情。
晏温的目光在那张不施粉黛的脸上停留片刻,才如常寻了个位置坐下。
“来了?”信阳红唇微勾,透过镜子,略带玩味看向晏温。
自晏温一进门她就有留意他的动静,那抹转瞬即逝的失神与惊艳自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晏温随意“嗯”了一声,接过丫鬟奉的温茶喝了一口,才道:“下人说你有要事找我。”
信阳轻轻一笑,命服侍的人出去,随即身姿摇曳、面含春色地走向晏温。
“急什么,”纤纤素手搭在男人的臂上,妩媚的凤眸含羞带怯睇着自己的夫君,娇柔道:“咱们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时候了……”
晏温虽年过三十,但底子实在太好,兼之多年被委以重任,长久的历练让他比二八年华的少年郎更具成熟魅力。
而信阳自生下连城后,多年未与人亲近,这会儿见晏温神色似有松动,不禁心神荡漾,罕见伏低做小起来。
晏温瞥了眼臂上的玉指,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放,冷冷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说罢,作势起身。
信阳忙拉住他,“诶——我有事!你别这么心急成不成。”
“拣要紧的说,我明儿早起还要上朝。”一面说,一面旁若无人掸了掸方才被信阳碰过的地方。
这溢于言表的嫌弃把一贯骄矜傲慢的嫡公主气得满脸涨红,本想像以前一样一巴掌扇过去解解气,可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需同他商量,终究还是忍住。
气呼呼坐下,看也不看晏温,恨声道:“今天下午,莫姐姐来拜访,说是陛下召河间王入宫,向他挑明要景家丫头入宫为妃。”
晏温听完倒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神色,但还是皱紧了眉头,脸色晦暗莫名,看不出具体的喜怒。
近来,陛下果决狠辣的行事作风与以往孝顺慈厚的形象大相径庭,这般隐忍之人,野心绝不会很小,自然不可能放任朝中两大军中重臣结合。
早在太后传出病危消息之时,他就有预感,城儿与景家丫头的婚事怕是不会成,没成想果真如他所料。
信阳忽地冷笑一声,道:“听莫姐姐话里话外的意思,景家似乎已经认命,不过,也不怪他们,到底君命不可违。我心寒只心寒一点,母后还没死呢,他就来抢夺她子孙后代的东西,恩情尽皆抛诸脑后,也忒不要……”
“住口!”
晏温霍然起身,厉声喝住妻子,不叫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
为以防隔墙有耳,还把外面的仆从、丫鬟通通赶走。
确定房内再无其他人后,才沉着脸,在原地一言不发来回踱步。
信阳被他踱的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你儿子可跟你这个当爹的一样,天生的情种,只差没把心刨出来奉到景家丫头面前,回来若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成了舅母,你看他会不会善罢甘休。”
虽不满晏温的态度,阴阳怪气了些,但毕竟事关自家亲儿子,信阳心里还是担心的,说得话也不无道理。
“的确是个麻烦。”晏温皱眉,稍作沉吟,道:“我马上给爹修书一封,告诉他来龙去脉,让他务必看管好连城,最好到家才告诉他这个消息,只要到了府里,我就有把握让他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事实。”
见晏温话里话外如此自信,信阳不由得好奇,“你有把握?什么把握?”
晏温站定,没说话,只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
信阳被这一眼看得心肝一颤,红润的脸霎时没了血色,眼神也游移不定,装作看不懂他眼里的深意。
晏温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只这样还不够,咱们必须在连城回来前办妥一件事,彻彻底底绝了他的念想。”
“何、何事。”信阳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若无其事道。
“收明姝做我们的干女儿。”晏温霍然坐下,说的十分干脆。
“陛下此举,无外乎忌惮重臣结盟,干女儿说着好听,哪有儿媳妇份量重。咱们这样做,一来在伦理纲常上绝了这门婚事的可能性,二来以防有朝一日明姝入了陛下的眼,陛下闲来无事翻起旧账。”
俗话讲虎父无犬子,虽然乾德帝是个糊涂蛋,但信阳多少遗传了一部分自己母亲的优良基因,晏温稍一点拨她就想通。
“你说的不无道理。”信阳点点头,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莫姐姐,他们估计也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另生事端,十有八九会同意。”
“是一定会同意。”晏温看了信阳一眼,强调道:“河间王是个再圆滑不过的人,有机会把事情处理干净,他肯定乐见其成。”
“好——就这么说定。只是,该定在什么日子合适?连城年底就要回来,最好在他回来前办妥,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只能认命。”
晏温沉吟了一下,“你明儿去晏家,直接和他家老王爷商量,最好是这个月就定下。”
信阳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可旋即又叹,“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先前说好的婚事,就差过明路了,京城上下哪个不晓得咱们两家是板上钉钉的姻亲?这下好,选秀时日一到,只怕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话咱们剃头担子一头热,我可丢不起这人。”
“笑话咱们?”晏温冷哼一声,语气相当不屑,“等着吧,葛家的事只是开胃菜,后面还有大招等着他们,有那个闲情雅致看笑话,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家的身家性命!”
信阳蹙眉,不放心道:“我早就听到风声,说葛家不仅是结党营私那么简单,好像是……”特意压低声音,“好像是同瑾王一党牵扯颇深,意图谋反!”
原本只是猜测,可看到晏温一脸幽深后,信阳霎时惊住,又想到自己母亲重病多日,未曾宣她进宫侍疾,顿时急了。
“我原还想着,母后不召我入宫,我便主动去见她,哪知长乐宫被守卫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去找七弟要说法,他说是母后自己的意思,我心里本就有所怀疑,而今你这么一说,难不成,母后真被他软禁了?”
“你先别急。”晏温安抚地看了信阳一眼,语气轻柔:“京中进来虽多有传闻,但大都与瑾王有关,太后娘娘与季太妃什么关系你想必心知肚明,但凡涉及瑾王,陛下与太后一定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太后娘娘一定平安无事。”
这话简直说到了信阳的心坎上。
没人比她清楚母后与季氏之间不死不休的仇怨,若真与瑾王有关,那母后一定无条件支持陛下,兴许真是母后的意思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