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闲暇时光,明姝总习惯与丫头们腻在一起做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
譬如制胭脂、调蔻丹一类。
她自己不爱涂蔻丹,却很喜欢看身边的人涂,这让她觉得很赏心悦目。
从大厅回来后,明姝便与鹊枝等人开始调制蔻丹,准备将制作成品送给卧病在床的红豆,算作她忠心护主的奖励。
孰料刚到研磨花瓣的流程,翠茉就喜形于色地跑进门,手里还捧着前几日被景昂夺去的“陀螺香囊”。
“小姐,你看,这是什么!”生怕明姝看不仔细,特地将东西送到她眼巴儿跟前。
明姝皱眉,坐着的身子往后倒了倒,才看清是什么。
“鹊枝。”
“唉!”
在院子准备明矾的鹊枝听见声音忙应声,快步走进室内。
”小姐,有何吩咐。“
“你也别准备了。”明姝埋头研磨花蕊,头也不抬地嘱咐道:“翠茉,把东西给鹊枝。你先把这东西弄好,过几日重阳宴,我要戴着它出门见客。”
鹊枝从翠茉手里接过一看,十分惊喜,”小姐果真神机妙算!”
明姝嗤笑一声,道:“人呐,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个午后的时间,一款粉嫩鲜亮的蔻丹就制作完毕。
明姝特意到红豆的卧房,亲自将她的十个指甲盖一一染上颜色,可把小丫头感动地稀里哗啦,若非被明姝按住不让起身,当我场就要跪下谢恩。
傍晚时分,晏连城照例送来信件。
信里详详细细写了晏连城在背后搞的小动作,除了给景昂一个小小的“教训”外,令明姝意外的是,竟然也让景晟吃瘪。
明姝看完信,叫来翠茉,问她:“东西可是大公子送来的?”
翠茉点点头,“是啊。大公子亲自送来的,我请他进来坐会儿,他客气推辞几句就走了。”
明姝微微蹙眉,略一沉吟,继续问道:”大公子当时的脸色如何?好还是不好?“
翠茉偏头想了想,“不好也不坏吧,似乎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明姝得意一笑,果然呵。
景晟虽然能力平庸,但也有个为数不多的优点,那就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若让她来,几乎不可能找到他的把柄。
可她找不到,不代表晏连城找不到。
衍国开国皇帝酷爱下棋,特将围棋列入国子监的必考项目。
景晟学习能力平庸,棋技更是一塌糊涂。
晏连城则是京中世家子弟的优秀标杆,不仅生得俊俏,四书五经六艺七谋文韬更是无一不通,应付区区围棋考试着实不在话下。
是以在晏连城替他应付围棋考试前,他没少因为不及格被景安责罚打骂。
这回自然是晏连城借故推托,没人替他应付,才叫他考试不利。
景晟倒是想找别的人替,可一来时间紧迫,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国子监严厉,被抓住不是好玩的,若非交情实在深厚,没人会冒这个风险。
所以…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喽。
不过呢,由于景晟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这样的事,景安也只是口头上教训了他几句,没动真格。
不过下回要再不及格,那铁定要被打板子。
景晟显然也清楚这点,才忙不迭将东西还回来。
想清楚来龙去脉,明姝不由得佩服起晏连城的谋算。
景昂那样的愣货,仅凭一顿打绝不能让他服软,多来几次的话,万一莫夫人爱子心切,把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景晟识时务,拎得清呀。
甚至没撕破脸,稍稍一暗示,他就知道怎么做。
唉——明姝长呼一口气,只觉得身心通畅,与聪明人交流就是省心,稍一暗示就能把事情办妥帖。
按照以往的惯例,平均每隔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一封信。
孰料就在收到上一封信的三天后,又一封信送到她手上。
明姝打开信,看得直皱眉头,反复看了几遍后,立马拿着信去木工房找景安。
景安在工部上班,是个狂热的木工迷,闲暇时总待在木工房做一些小玩意,明姝小时候的很多玩具都出自他手。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景安并没有同其他子弟一样,凭借家族势力,拿个闲职混吃等死,他是凭借硬实力考进的工部,属于技术宅,且木工技艺在朝廷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本身如此优秀,也难怪看不起景晟、景昂这种平庸的二世祖。
明姝并没有亲自进木工房,而是让人进去禀告。
倒不是多知礼,而是木工房的空气中漂浮着许多木头碎屑,她稍一接触就浑身发痒。
景安一听是明姝来了,立马放下手里正在做的活计,临出门前,想起明姝对木屑发痒一事,还特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说起来,景安还是挺喜欢这个女儿的,甚至自恋地以为,明姝之所以是莫夫人生的三个孩子中最优秀者,是因为照搬了自己的优点。
像景晟景昂,就像莫夫人更多,所以平庸,所以无能。
明姝对其中的弯弯绕绕毫不知情,知道后估计也不会有多欣喜,甚至还会哭笑不得,毕竟她始终认为自己更像爷爷景毅。
书房内,父女俩面对面坐着饮茶。
景安右手旁搁着明姝带过来的信件,显然已经看完信的内容。
“爹,你说,上面为何突然要蜀国公和伍将军带着一帮武勋子弟去边疆?前几日你不是与爷爷说边疆最近不太平么?怎么上面要在这档口派他们去。”
武勋家族,大都是建国初跟着泰始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少数出自靖难。
武勋子弟,自然是指这些家族的子弟。
晏家与景家一样,袭的是郡王爵,晏连城与景晟景昂自然都在名单之列。
且上面提到的蜀国公,即是晏连城的亲祖父。
那为何晏连城是世子,祖父却是国公呢?这就不得不提起一桩十多年前的往事。
原本晏家的的确确是国公爵。
但晏连城的爹命好,年轻时是京都第一公子,洒脱俊逸、品貌非凡,被梁太后的独女信阳长公主看中,招为驸马。
后七王爷登基,梁太后大权独揽,有意将女婿家的爵位升作郡王爵。
谁知蜀国公死脑筋,嚷嚷着无功不受禄,梗着脖子硬是不肯接受,让梁太后好不高兴。
还是右相殷延宗做和事佬,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蜀国公自己的爵位不变,直接将郡王爵授给儿子。
这才有了儿子比老子“高”的奇闻。
景安其实早几天就听到风声,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爹也不知道。”景安微微摇头,“朝廷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用意,况且这批子弟的身份非同小可,若真有涉险的可能,那些老王爷、老国公怎么可能松口放行。”
“这倒是。”明姝认同地点点头,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爹,我看信中所说,此次行动并非出自太后的懿旨,而是陛下的决定。信中提及的其他几个人名,也都是各自家族的嫡子长孙,再者此次行动中有我们两家,那随行的其他人员身份必定不会太低,这……”
明姝适时止住话口,偷偷瞄了一眼景安,又快速垂下。
“你想说什么?”景安喝了口茶。
“我想说,”明姝坚定了语气,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陛下此举存了考察的心思,想看看他们这批人中,究竟有几个能子承父业担当大任,从而从新一代中选嫡系心腹。”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刚说完,明姝又自我反驳道:“陛下当年虽登临大宝,可朝中大权始终由梁氏一党把持。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太后竟然放任陛下培养自己的亲信,是生怕自己不失势么。”
”住口!”
明姝被景安突如其来地一声大喝吓了一跳,看着平日里总是对她和颜悦色的父亲脸色铁青,有点懵,她说错什么了?
景安虽然喜欢明姝冰雪聪明,但今天她的言论实在大胆。
最让景安惊惧的是,很多他都未曾想到的观点,竟然这么轻易地从她嘴里说出。
这孩子的政治敏锐度着实惊人。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他也不用为继承人的问题发愁了。
景安叹了口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明儿,你一向是兄弟姊妹中最聪明的一个,聪明好呀,聪明人吃的亏少。可爹今天告诉你,聪明与否,绝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知进退、有分寸、懂收敛、不招摇才能让一个人越过越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姝沉默不语。
她当然明白,这是在劝她守拙,不要过份显露自己的聪明。
想到这,明姝忽然想起前几日,竹林那个貌美和尚对自己说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她真有如此招摇么?
无论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还是骨肉血亲的父亲,都在劝自己要守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