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心底的怒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目光空洞的看着解南石，一时间五味杂陈。难怪……杜安辰为什么一直对小道长的态度都比对自己好，他原先还以为是什么魅力值的暗设定，结果这会儿真相就是这么直白——他们从头到尾就是一家人。作为玩家的宋域本来就是外人。
叶皎在两人开始说话时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并且妥帖的带上了房门。宋域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解南石，很想开口问一下他到底怎么了，心里却总有些不甘。
“他不记得现实里的事，在《见神》里，他就是那个剑阁少主。”解安辰的声音很低，“连我也不认得，对你倒比对我更亲近。”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宋域总算整理好了一点心情：“他这样多久了？”
“一年。”
“一年？”宋域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清楚地记得，《见神》开放内测大约就是在一年以前。而以他的游戏体验，《见神》的游戏开发周期不会低于七年。再按着床上那张英俊的脸的主人的年龄判断，对方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主理开发一款全新模式的游戏，可以说是极其优秀。
越优秀，越令人惋惜。
“他一年前出了车祸，虽然捡回了一条命。”解安辰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却被诊断为植物人。什么时候能醒，全看奇迹。”
宋域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可是听了解安辰的话他心里竟然觉得有一点难过。一个人就这么无止无尽的躺在那里，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所谓的奇迹，更像是安慰生者的说辞。
“当时，《见神》的脑链接测试已经通过初期安全检测，《见神》的游戏主体也已经大致完成。”解安辰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弟弟，“我弟弟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我知道他不会想就这么躺着当一个没有用的活死人的。所以，我主张将他链接进了游戏。”
“一方面是因为，这样可以更全面地监测他的脑电波。不是我们自夸。”解安辰难得有了神采焕发的时候，“我们的游戏舱对脑电波的监测精度远远高于一般的医疗仪器。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很难将玩家的想法转化为游戏动作。”
“另一方面，如果他再也醒不来，起码让他可以结束在他倾注了最多心血，却还没能看到的地方。”
宋域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指示灯，那个红点不再刺眼：“他能在《见神》里活动，这意味着他还有救。”
“是。”
“但他不记得他自己的身份，变成了NPC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回答不了。”解安辰的脸色惨白，“在招募到你之前，我只知道他有脑波，却无法通过其他手段观测到他的具体行为。事实上，除了你也有别的玩家进入测试，但只有你这成功观测到了他。”
宋域多少是有点明白了：“所以我才不能离开游戏……”
“不全是。”解安辰否定了宋域的猜测，“最初你无法正常登出游戏完全是在我们计划外的情况。我很爱我弟弟，但我并不知道那会对你造成生命危险。”
宋域注意到了“最初”这个字眼：“那么后来就是计划内了？”
解安辰点头。
宋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解安辰有些歉意，但眼神更多是坚定：“这是我这一年以来唯一能想到、能实现的，刺激我弟弟脑活性的方法。”
解安辰对自己的自私行为承认的坦坦荡荡，让宋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莫名的，他心里多了一点羡慕。对身为孤儿的他来说，家人……一直都是一个神秘的词汇，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你真有钱。”宋域终于酸津津地冒出了一句，“那个什么玩家俱乐部，该不会也是为了哄住我才开的吧？”
“那是安石原本的计划之一，不过还没有建设完全。也的确是为了你才提前开放的。”解安辰的脸上写满了觉悟，仿佛她现在不是在和宋域谈判，而是在准备英勇就义，“你想要多少赔偿？只要我弟弟能醒过来，我都愿意给你。”
“你说的到底是赔偿还是诊疗金？那可是另外的价钱。”宋域想了想，又说道，“游戏里有很多bug，我都记录下来做成日志发给叶皎了。那些工作内容到底有用没有？”
“有。你的工作完成度很高。”解安辰肯定了一下宋域的工作价值。
“这些bug和解南石有没有关系？我是说，没车祸前的解南石。”
解安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很聪明。游戏的真正制作人是我弟弟，他不仅设计程序，剧情的底层策划也是他。很多剧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做出来了又废弃了。其实开放测试时的游戏剧情也是不完整的。”
宋域顺口接道：“所以一周目的时候主线，就在斩杀孙景余之后直接戛然而止了。”
“没错。另外关于异鬼王的多重附身、陆凉之这个角色以及归墟……如果不是你玩到了，我都不清楚这些。”
难怪一周目觉得剧情不完整，二周目发现那么多隐藏剧情，还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bug，已经删除掉的npc还会突然出现。
“我虽然是负责人，但并不是公司的唯一股东。测试玩家如果鉴定游戏还不具备上线的条件的话，公司上层一定会决定将游戏完善好之后再投入运行。而我弟弟的数据在那时候恐怕就不能保留了。”解安辰的脸色沉了下来。
宋域快抑郁了：“所以你夸了半天，我的报告全都没提交到公司里，并没有对游戏本身产生任何正面的作用？你真自私。”
莫名被怼了的解安辰也不生气：“也不算，对于里面的bug我有筛选地帮你提交。放心吧，你的工资是拿的名正言顺的。只是为了不影响到我弟弟，现在提交上去的报告还在你一周目的阶段。”
“他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宋域眼睛发晕，他玩游戏都玩儿了多久了，命都快玩儿没了！
“像你那样没日没夜玩游戏的才是少数，而且你技术好，在做黑盒的同时还能进行这么快的游戏攻略的玩家我只见过你这一个。另外发现你一周目激活了我弟弟后，我调整了你的游戏时率。”解安辰说道，“但这毕竟有点危险，所以二周目我给你调回来了。”
宋域感觉自己被玩儿得团团转：“那我的等级和技能被锁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连时间流速都能控制，宋域就不相信那些只是个丝毫不美丽的意外了。
“是为了让你有真实感。”解安辰目光灼灼的看着沉睡的解南石：“其实我刚刚忘了提一件事，在你一周目碰到我弟弟时，我弟弟在现实中有了一点反应，我想……或许和你一起完成主线，可以刺激到他，促使他在现实当中醒来。”
宋域没有等级，自然就会选择依赖解南石，并且有真实的感觉到痛，就会畏惧死亡，对待游戏的态度也会越来越用心。这么看自己妥妥一个工具人啊！
不过……听到解南石有反应，宋域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
他撑着下颚看着沉浸在游戏中的解南石，他上辈子是不是欠过这个人的？
解安辰一直在观察着宋域，自然看出了宋域神色间的松动：“其实在你进入游戏之前，我以测试的游戏多次进入游戏陪伴弟弟，但是都是以npc的身份，也从来不敢戳破那个世界的真实。直到你的到来，才逐渐让他了解到那个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没想到反而促使南石意识并且接受了现实……我那时候想，或许这样下去，他真有可能在现实当中醒来。”
宋域闭着眼睛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消化了很久，终于又看向了解安辰：“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解安辰这一次沉默的更长久了，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解南石，眼眶却骤然红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宋域心里一紧，突然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的话音一落，解安辰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似乎并不想展露脆弱的一面，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这还是宋域第一次看到解安辰落泪，一时间有些无措。心里的不安也更重了几分，语气都不自觉的冷了下来：“是因为游戏？他退不出来了？”
“对。”解安辰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游戏的问题太严重了，公司决定放弃测试维护，等程序崩溃结束后尝试回档。得知了这个消息，我就给你们做了紧急登出。”
接下来的话解安辰没说，宋域却听明白了。他出来了，解南石没有。他的意识和游戏代码依然深度绑定，不管是崩溃还是回档，都能让解南石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是知道答案，不等同于知道对策。
宋域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