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曾道枚述说,石大庆没有给予任何评论,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问道:
“你想怎么办?”曾道枚一脸茫然的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这种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我的父亲。”石大庆问道:
“你对这个孩子感情很很深很深啊。”曾道枚说:
“问题就在这里,自从知道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后,我真的怕李倩把真相告诉孩子,怕孩子无法承受。我矛盾,我愤恨,我恨李倩更恨陈中华这个混蛋。可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孩子,她就是我的孩子,是我从小把她养大的,谁也别想夺走她。”曾道枚有些激动了,站起身来,眼含着泪说:
“芳芳这孩子皮实,磕了碰了也很少哭哭啼啼的,从小到大总是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想想她小时候小脏脸,每当我走进家门,她就围前围后的‘爸爸’‘爸爸’的叫的不停,问这问那的样子,我就心疼。就想,等爸爸有钱了一定供你上大学,只要你能考上,多贵的大学俺都去念。石哥,你说,我和孩子的感情能不深吗?她怎能不是我的女儿呢,她就是我的女儿。”石大庆见他激动地样子,就安慰他,说:
“小曾,我好像体会到了你的感受。我儿子小的时候,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很像他姥爷家的人,我也曾经怀疑他不是我的儿子。我想,假如他真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会放弃他,他就是我的儿子,谁也夺不走。”曾道枚听后苦笑了一下,说:
“大哥,你不会也和我一样悲哀吧。”石大庆认真地说:
“当年我真的怀疑过。张贤芝看出我的怀疑了,吵架时就说‘你怀疑石坚不是你的儿子,你做亲子鉴定好了’,后来孩子长大了越长越像我,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曾道枚说:
“石哥,发现芳芳不是我亲生女儿后,要不要做亲子鉴定纠结了我很久。做DNA花钱很多的,我倒不是舍不得花钱,我是怕一旦那个“无生物性父女关系”报告摆在我面前我能不能承受得了。
当时我做了DNA,结果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没有影响我对孩子的爱。工厂出事后你找我,我知道这事瞒不过你,就都跟你说了。我不惜代价给孩子做DNA,是怕万一事情败露了,是他陈中华有错在先,我的报复也是事出有因,也许能减轻我的罪行。为了证明芳芳和陈中华的血缘关系,坐实这件事情,发生事故时我趁机取了陈中华的血样,送去做了DNA,把芳芳的DNA与陈中华的DNA检验结果交给专家进行了比对,结果他们的父女关系是99.999%。”
石大庆不得不佩服曾道枚做事的缜密。石大庆有些不解的问道:
“既然你知道了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还要拿抚养费呢?你完全可以跟你前妻和陈中华索赔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呀。”曾道枚笑笑说:
“按道理是应该的让他们赔偿,可是芳芳在我心里就是亲生女儿。我不允许陈中华知道这件事。我跟李倩说过,她若是敢把这件事告诉陈中华,我就杀了你。”石大庆开玩笑地说:
“那你不是霸占不属于你的孩子吗?他们毕竟是血缘上的父女关系。”曾道枚急了,说:
“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是我亲眼看着她带着满身血迹,啼哭着从她妈妈的肚子里来到人间的,是我把她从小养大的。那个陈中华只不过是‘生物学’的父亲而已,还不如‘试管婴儿’能让人接受呢。那孩子是陈中华在非法、非道德、侵害我曾道枚生子权的情况下形成的胎儿,她在她母亲的腹中我就在精心照顾着她的成长,从受精卵到胚胎,再到婴儿,直至来到这个世界;直到现在都是我在哺育她。”
石大庆笑了笑说:
“你别急嘛,听我说。从伦理观来讲,他们的父女关系是不可改变;从遗传学来讲,她继承了陈中华的基因,流淌着陈中华的血液;从情感来讲,你们父女情深,至少孩子不知真相情况下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变;从价值观来讲,你把她养大付出了精力,付出了财力,也耽误了你生自己的孩子,你是最大的输家。你的前妻和陈中华也未必是赢家。假如事情捅破了,包括孩子在内,统统都是输家。对孩子来讲,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是毋庸置疑的,隐藏下去是最明智的做法。你可能不知道20世纪80年代东化市发生的妇产医院出生婴儿‘串子’案。当时出生的十几个婴儿被医院搞混了,十几年后才被发现。可是有的父母明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不是亲生的,也一如既往地爱着孩子,不刻意寻找亲生孩子。为什么?这就是养育之情。是亲情!是父子情,是母子情。孩子在成长中得到父母养育、教育、文化传承之恩,父母在养育孩子过程中给予孩子爱的同时,也获得孩子成长过程中给父母带来的快乐,是人性善良一面的体现。这种善良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你曾道枚具有这种善良,我非常钦佩。你对陈中华报复从人性角度来讲是可以理解的。”
曾道枚恨恨地说:“陈中华这种人最可恨,法律又对他没办法,这种脸皮厚,不要脸的畜生,揍他一顿不能解除心中的恨,只能把他搞残废了或者搞死了才解气。”
石大庆说:“我能理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故事就发生在我们邻村。”石大庆讲述的故事如下:
故事是他老家邻村发生的。前几年,他们邻村发生了一件血案,一个一百岁的老头,在田间锄地时被人打死。经过公安机关的缜密侦查,案件终于水落石出。原来杀死百岁老头的是一位年龄八十八岁的另一个老头。两个高龄老人为什么有如此大的仇恨呢?原来是这样的:
暂且把百岁老头称作张三,把八十八岁老头称作李四。张三是贫农,根红苗正,是村里的果树看护员。李四是地主成分,“四类分子”受村里的管制。那时候每家的孩子都很多,本来食物就紧缺,哺育嗷嗷待哺的孩子让他们填饱肚子,是每个做父母的无二的选择。那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中午,李四的妻子当时还很年轻,在公社生产劳动午休回家吃饭时,经过一个生产队梨园,看着挂满枝头的硕大鸭梨,想到家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母爱的驱使下,环顾左右,见没人看管,就顺手摘了几个梨放在了衣襟里,刚走到不远,就被看护员张三发现。那张三原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好色之徒。虽然有老婆孩子,但他并不安分。对年轻美貌的李四妻子早已垂涎已久。今天正让他逮个正着,在他的恐吓威逼之下强行奸污了李四的妻子。李四的妻子知道自己家的成分不好,又偷了生产小组的水果,也不敢声张,一副呆傻的样子回到家里。在李四的追问下,她道出了实情。丈夫李四听后如五雷轰顶,感到奇耻大辱,操起镰刀就要找张三拼命,被妻子拦住。妻子说:
“你如果有了三长两短,咱这个家就完了,一帮孩子怎么办?咱家的成分高,本来就受管制,你再杀了人,孩子们就更是抬不起头了。”
李四看到眼前一帮未成年的孩子,只能把仇恨埋在心底。他又不敢告状,知道告也告不赢,而且让自己家人无脸见人。
几天后那张三见李四家没有动静,很是得意。仗着自己根红苗正,苦大仇深,而李四是地富反坏右,不欺负他欺负谁?李四的老婆迫于压力,张三再欺负她时,她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也不敢告诉李四,怕他冲动惹出事端全家遭殃。
那李四的小儿子长大后李四怎么看长相都像张三。
这个仇恨埋藏在心底五十多年不能释怀。也许是该地方的山水好,也许是老天瞎眼让张三长寿,反正张三活到了一百岁身体还很硬朗,还能干农活。这天张三扛着锄头从李四家门口路过,被正在的院子里歇凉了李四看见,李四想,老家伙还真挺能活,今年是你一百岁,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是血洗耻辱的时候了,今天不杀你,等待何时?此仇不报枉为人。于是,腿脚不好的李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在张三的后面,在张三锄地时,乘其不备,用他的梨木拐杖猛击张三头部,将他活活打死。作案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公安机关根据拐杖留下的痕迹找到了李四,李四仰天大笑,说:
“我终于杀死的这个埋藏心底五十五年的仇敌,死而无憾了。”
这个故事虽然有些离奇,但它足以说明男人对配偶不可他人染指的残酷性——这个仇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个时代类似的情况,也不罕见。
曾道枚的做法石大庆的内心是赞同的。他对张贤芝已经没有恨了,看到她过着孤独寂寥的生活还有几分可怜。他对马嘶鸣的仇恨好像已经淡忘了,但他对任柞的恨却丝毫没有减小,杀了他的想法一刻都没有消失过,仇恨的种子深入骨髓。就是“大列巴”他也同样恨之入骨,虽然那是胡晓丽与朱来西婚姻期间的事情。而他对胡晓丽的前夫朱来西却没有一点忌妒和想法。石大庆是能理解曾道枚的心情。
听完石大庆的故事,曾道枚恨恨地说:
“此人该死,可惜让他活得太久了。”石大庆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又说道:
“小曾兄弟,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曾道枚好奇的说
“大哥也有这样的故事?快说说。想必不会向我这样苦大仇深吧。”石大庆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把头转向窗外,躲避开曾道枚的目光,缓缓地讲述了他的故事,石大庆最后说:
“这个任柞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事业,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葬送了我的下半生的幸福。夺妻之恨、家破人亡的仇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偿还的。让他比李四的下场更惨。”曾道枚望着石大庆扭曲的面孔,表情严肃的说道:
“大哥,你对我有恩,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大哥愿意,弟弟为你废了这个人渣。”石大庆伸出双手和曾道枚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还不到时候,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曾兄弟有这份心意大哥就很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