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忙到了大年二十九晚上,周春花才终于大手一挥,说准备够了不用再做。
家里的厨屋已经堆得满满登登,光面食有炸丸子、炸糖糕、炸面托、炸麻叶、炸馓子,肉有炸鱼、炸鸡、炸排骨,素菜有炸豆腐、炸土豆饼、炸红薯丸……
这些都是周春花说过年常备的炸货,应淑还另想了两样新鲜的——开口笑和蜂蜜大麻花,有幸成了刘波刘涛的最爱,没等炸完就吃了个肚皮溜圆。
厨屋堆满了,平常拿来炒炒货的俩大灶也没闲着,一个灶炖着猪头肉猪肉方,一个灶熬着刘国强最爱的猪肉冻。
满院子都是肉香,随风飘散出去。村儿里一整条街都能闻到从刘国强家飘出来的香味。
因为应淑卖炒货赚了钱,周春花想热热闹闹地过个红火年,置办年货便很慷慨,后来由应淑接管,她又是个手松的,才导致刘国强家今年过年的做派几近奢侈。
这在山沟窝属于独一份的风光,谁家都盖不过。村里其他人只能骂骂咧咧地羡慕,还有不少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家,闻着那股肉味,更把裤腰带勒紧了一寸。
今年收成不是特别好,每家每户也就分到了两斤肉,包饺子都只敢放一点儿肥肉丁儿,痛快吃肉是别想的了。据说隔壁镇有村子全村都施行了包产到户,按人头分了田地……不知道他们村明年时不时也能分地了呢?分了地,至少能填饱肚皮。
而山沟窝翻过山去,一条河串起来的后河村跟裴家村比山沟窝更穷一些。
至少山沟窝这边还有应淑收葵花籽,让一些人赚到了些外快,后河村和裴家村却没能出一个像应淑这样的人物。田地里出多少,生产大队就分多少,像应中军这样劳动力充足的家庭,有余力喂鸡养猪,倒还能额外落点进项。
只是,几个半大小子都供着去上学,就算应中军三兄弟再能干,也得让他们给吸干抹空。不至于饿肚子,却也没那个闲钱吃肉穿新衣。
过年的时候能包上一顿饺子,那就是最顶级的享受了。
今年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其他人多吃上了一口肉。应家人都暗自满意,觉得幸好把应淑丢给了刘国强,也得想个法子把应小满踢出去……
只除了几个孩子,这个年过得特别不开心,非闹着说要吃肉吃糖穿新衣裳。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闹起来了?想吃肉,吃糖。饺子不够堵你们的嘴。都是好白面的饺子,别人想吃都吃不上!”应老太卧在床上,张嘴骂了一通。
她裹着被子,戴着棉帽,半坐半躺的样子很有老太君的派头,倒不是她装相,而是应家烧不起炉子,也没钱砌炕,一到冬天,应老太冻得骨头疼,只能整冬天整冬天地猫在床上,唯有天气晴好的时候,能出来干点轻省活。
“那凭啥应小满有肉吃有糖吃有新衣裳,我们啥都没有?”最受宠的应国辉没那么害怕应老太,犟着脑袋跟应老太顶嘴。
他脾气霸道,跟应清明、应初一跟应端午在一起的时候,还能顾念着他是哥哥,得照顾弟弟,有所克制。
可一旦牵扯到应小满,他就跟公牛见了红布似的,一下子轴上了。
应老太皱着眉头问:“他哪儿来糖跟肉吃?新衣裳谁给他做的?”
应国辉不说话了,糖跟肉是应淑给应小满吃的,新衣裳是他舅妈给他做的,跟应家压根扯不上丝毫关系。
但应国辉不管这些。在他的观念里,应淑跟应小满的东西都是他的,他只要说要,他们就得无条件地全让给他。经年累月养出来了习惯,只要应小满有的,他就不能没有!
家里不给他,他强抢应小满的也要有!
这次没有直接跟应小满抢,是因为应小满直接没在他面前吃肉吃糖,他的新衣裳也密不透风地贴身穿着。
他想跟应小满动手,可应小满到底比他大一岁,这半年开始抽条,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应淑也走了,他什么都不在乎,应国辉总觉得应小满打他会下狠手。
所以他选择跟家里的长辈告状。
他知道,应小满跟应淑都不讨家里人喜欢,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应小满过得是什么好日子,他们一定不会让应小满再那么舒坦下去!
还有应淑,她有钱买肉买糖,那不管是钱、肉还是糖,都该让大人拿回来分给他们!
“奶,你扒开他的衣裳,就知道我没说假话!”
应老太沉默,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挥挥手让应国辉带着弟弟出去玩。
应国辉以为应老太不相信他,丢下应初一跟应端午,生气地跑了出去。
应老太却不是不相信他,她很清楚,应小满心不在应家。
一天到晚能跑就往外跑,应中军打他,他也木着脸忍耐,不吭一声,应老太见过应小满看着应中军的眼神,他压根没把应中军当爹,而是当仇人似的。
对自己家里人能这样的态度,那肯定是外头有家了啊。
应老太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是刘国强把他给笼络过去了。
刘国强倒是长情,还念着他那个没福的短命鬼姐姐,愿意养短命鬼生下来的小赔钱货。
他连应淑都养了,给应小满做身衣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应小满从入了秋就不怎么在家里吃饭了,估计也是跑去了刘国强家吃。
应老太琢磨着,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既然刘国强那么有钱,连人家的儿子都乐意养,怎么着也得想想,如何通过应小满改善改善家里的情况。
应国辉他们的学费还没下落呢,好歹得让他们念完初中……
应老太沉住气,等到晚上三个儿子回来,把应中军叫进了屋里。
“娘叫二弟干啥?她本来就偏心,可别是大过年的,又偷偷补贴老二!”
“想啥呢,娘啥时候一碗水不端平过,就你心眼儿小……”老大应中武跟赵红秀拌了两句嘴,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应老太的屋帘上。
过了没一会儿,应中军怒冲冲地大步踏出屋门,踹开了应小满住的草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