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平沉默着思考了片刻。
他思考的时间在别人眼中大概只是很短的刹那,在周春花和应淑看来,那一瞬间却被无限拉长。
应淑猝然转开了视线,怕她的目光太灼人,让周德平不好意思说答应。
说千道万,应淑心底其实并不指望周德平会来维护她。
她只是是刘国强的外甥女,跟周德平没有丝毫关系。周德平跟周春花感情深,愿意尽心竭力地维护周春花,却没有任何理由无条件地维护她。
要是她给他们带来的都是好处那也便罢了,看在利益的面子上,周德平约莫愿意为她得罪混混。可她带来的麻烦就跟好处一样多,前段时间还跟周春花跟周德平有了龃龉。
更何况这次她不仅连累了周春花,还让九岁的刘涛受了伤。
如果是她,一定不会原谅牵连她孩子的罪魁祸首。
应淑会这么想,不是不相信他们相处出来的感情,而是她没信心,短短三个月间培养出的感情能赢过人本能里的趋利避害。
周春花比应淑还着急,她知道周德平为了周家福,有想抢应淑生意的心思。
无论周德平私底下有什么想法,她不能教周德平应了那三个流氓带走应淑!
没等周春花张嘴,周德平已经断然地开了口。
“我不管宋香是怎么病的,你们又想找谁照顾她。但应淑不行!”
“她不是你们能欺负的。”
“我姐跟我姐夫把应淑当闺女看,她就是我外甥女。”
“你们敢纠缠我周德平的外甥女,那就来试试看!”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周德平会拒绝。
更没想到,他不光拒绝,态度还如此坚定如此强硬。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所有人都安静得大气不出一声。
目光的正中央,周德平分毫不让地跟宋香她大侄子对峙。
他一个正经人,跟宋香大侄子那满身凶悍戾气的恶棍没法比。
可他抬头直视着宋香他大侄子,反倒逼得宋香大侄子避开他的视线,后退了半步。
周春花响亮地抽噎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搂住宋淑芬哭了起来,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又是欣慰,又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裴东升也回过神来,看宋香大侄子的模样,赶紧上前打圆场:“我们今天先回去照顾宋香,等她醒了后续有什么要求,再来跟你们商量。”
不等周德平皱眉反驳,他给了宋香大侄子一个眼神。
这次宋香大侄子倒是十分配合,一声没吭地跟在裴东升身后,三兄弟像夹起尾巴的落水狗一样,低着头从周春花家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刚来时的气势汹汹。
应淑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
她怔怔地望着裴东升一行的背影,他们迅速地消失了,而周德平还忙着善后——他要把请来作证的那几人亲自送回去,再送走跟他一起过来的兄弟朋友。
这本该是周春花该主持的,但她今天经历得太多心神俱疲,这些人情往来的常礼,周德平便全都替她担下了。
外面的人忙成一团,应淑却背靠着墙慢慢地蹲下了。
胸口涌动着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波浪,她甚至说不清这一瞬间她心中的复杂感情。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周春花和周德平还愿意坚定不移地保护她呢?
上一辈子应淑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唯一的父亲丢下巨额赌债害得她连大学都上不了,压根不配被叫爸爸。
她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养活自己,最终出人头地,拼出一份事业的。
没有人会无私地保护她,也没有谁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依靠。她的世界,是冰冷的利益交换和不见血色的刀光剑影,不存在太多柔软的温情。
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其实只有一句答案。
谁家大人会不保护自家的孩子呢?
她再怎么能干,再怎么成熟,在周春花和周德平的眼里,也是需要他们站出来护着的孩子。
和刘波、刘涛没有差别。
刘涛挨了打,周春花是心疼没错。可她也心疼同样被打的应淑。
至于那些过往的赌气和龃龉……
有哪些长辈会当真跟孩子置气?
生几天气也就过去了。
应淑捂住脸,眼眶忽然湿了。
那些独自忍受的疼痛,暗暗吞咽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全数爆发了出来。
她把脸用力埋进掌心,小声地抽噎出声。
似是听见了动静,刘波和刘涛赶紧拉开门,蹲到应淑身边,手足无措。
“姐,你怎么了?是哪儿疼?”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看应淑掉泪。
应淑带着哭腔“嗯”了声,鼻音重重地说:“我的背好疼。”
等一切事了,周春花听刘波和刘涛争着说姐姐背痛,掀开衣裳一检查,这才发现原来应淑才是他们三个伤得最重的。
那三人下手又黑又重,应淑后背侧腰简直没剩一块好肉。
第二天受伤的地方就变得紫黑青红,好似染色盘在她背上打翻了似的,瞧着很是吓人。
而应淑自己或许是因为身体弱,又加上受伤引发了炎性反应,打从入就发起了高烧。
她这一病,就拖了一周。
不知道裴老太那边是什么情况,直到她病愈,小宋村和裴家村的人都没有再次找来。
而应小满也数日没能见应淑,她死活不肯让应小满知道她受伤生病,周春花便帮着她瞒住了事实。
这场风波,就像书页一般,轻巧而无声地翻了过去。
“哼。那群不要脸的只会捏软豆腐。德平放了话,他们就不敢来找你。福祸相依,过了这次,以后你就全剩福了。”
应淑抿着鸡汤,朝周春花露出促狭的笑容:“我也这么想。福可不是就来了吗?舅妈,舅舅让人带回来的信里都写了什么呀?马上要过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春花一下让她笑红了脸,她捋了捋发丝,不好意思地拍了她一下:“啥都没写!”
她背过身,目光柔情似水地回味了半天,高兴地说:“你舅舅说,过年前,他一定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