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淑打了个几个喷嚏,觉得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天冷不影响炒瓜子炒花生——周春花每天在灶火旁还觉得热呢,却很影响应淑骑着自行车在外头跑。
她现在格外怕冷,早早穿上了袄子,还是觉得去县城镇上跑一趟秋风能把身体给吹透。
而她最近,正是需要最频繁跑县城的时候。
其一,是跟张主任签下了单子,每月提供八百斤的炒货,三百斤瓜子、三百斤花生。
量虽不多,却是全县城——甚至全省城第一个登堂入室的小个体。有许多外地过来出差的人,离开招待所前都会特意买几斤炒货带走。
算是小小给商业局创了些收,张主任作为出主意的人,在会议上也算受到了不小的表扬。
其二,是张主任下定了决心,要借炒货创收的东风,挪去工商管理局。
他心里没底儿,总找应淑想得个准话。
虽说就算应淑跟他保证去工商管理局一定前途大好,他也不会全信,但在这个档口,要是应淑愿意给他一些肯定,他心里就能少一点儿慌乱。
张主任调职,应淑得忙着跟下一任后勤主任熟悉交接;偏又张主任老找她说话,应淑跑县城的次数就眼见多了起来。
“你最近这么忙?”张主任有些纳罕,心道难道是自己找她次数太多?她怎么瞧着累瘦了些。
应淑苦笑,一口灌光了茶水:“您这个大单,我吃得高兴,但也吃得很艰难。”
她最近都没忙着跑黑市了,而是留在家里,跟周春花快马加鞭地赶制炒货。
“怎么?人手不够?”
“嗯。不敢找别人,怕出事。”周春花去问了周德平,他却一心扑在砖厂上,一直没给周春花回话。
没办法,在找到靠谱合适的帮手之前,只能她们俩娘子军和三位童子军一起加班加点地赶工了。
“你们真够厉害的。”张主任肃然起敬,他换位思考,要是就他和他媳妇两个人,铁定是吃不了应淑和她舅妈吃过的苦的。
光是一个月千百斤的炒货收进拉出,就有够人喝一壶!更别提得下力气翻着沙子炒了。连着炒上千百斤,胳膊不得废掉!
“还不是穷闹的。不穷哪用这么拼。”应淑解了渴,就拿着茶盏一口口地喝茶:“张主任今天不会又是来找我诉苦的吧?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新部门新气象,和你原本的位置大不一样。”
张主任哈哈地笑开:“是啊,今早刚开了会。就是关于你们这些个体户的。”
应淑没说话,竖起耳朵,目光灼灼地听他说。
她知道历史大势,却不清楚那些关系到民生,却无法被历史记录下来的细微改变。
譬如,他们这里,第一个人拿到个体户经营执照是什么时候?
“上面说,对于一些新生事物,要放一放,看一看。局里经过开会讨论,觉得还是要响应中央的态度,找一批个体户观察一下。”
换句话说,上面态度很支持,局里想找一批个体户扶持一下。
应淑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是不好找吧?”
“嗐。工作不好开展啊。”张主任也愁,他现在的工作性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谁见谁笑脸,可现在呢?
那些小个体见了他就想躲,生怕他会翻脸不认人,给他们取缔了一样。
也就应淑,还愿意跟他坐下喝个茶。
“没办法。大家都被吓怕了。”做生意前两年还危险得很,要是被抓了,是会判刑进监狱的。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跟你三哥能给我帮把力?”要是能办下两张经营执照,得到领导青眼,他以后前程就能顺利多了!
“嗯。”应淑没有打太极,爽快地点了点头:“营业执照是国家给我们个体户的保证,我和我三哥肯定都想去办。但是……”
应淑朝他笑了一下,笑容狡黠,活像只千年老狐狸:“张主任,我们现在着实有些困难。”
张主任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他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问道:“什么困难?”
“我和三哥都是农村人,在县城既没有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做生意的档位,就算办了营业执照,也没什么用嘛……”
“……”张主任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你想要啥?”
“不是要。张主任,你帮忙给局里反应一下,我们租也行,买也行,看能不能从哪儿给我们批两套门面。”
“……”张主任一脸纠结,摇着头说:“你这个要求……局里有,我肯定帮你们争取,但我们是个清水衙门,那房子门面都是别的单位的,我还能去帮你抢不成。你还是换个条件吧,这个是真不行。”
“你回去局里想想办法嘛。我听说东阳路那边的纺织厂好像出了问题——”
“张主任,我和我三哥,可都差不多是万元户了。要是能在年底前办好营业执照,不光能缴上一笔不低的税,还能有上好的宣传材料上报纸啊!”
“!”张主任被她说得眼红心动,他一咬牙,一跺脚,灌下满满一碗茶,撩起袖子就冲了出去。
“等着,我这就回局里,给你们想办法!”
跟张主任聊完,应淑立刻去找了刘老三。
会提出这个条件,也是她在外面跑时听见小道消息心中一动,馋起纺织厂那位置绝好的门面房。
却还没来得及跟刘老三通气。
对她而言,办理营业执照属于寻常的流程;但对于面对新事物、新规则的刘老三们来说,营业执照目前却是坏处多过好处。
这也是为什么张主任的工作那么难以开展,根本没人愿意去办一张营业执照。
她脑子里思索着要如何说服着刘老三,同时也在考虑如果刘老三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话,她要如何让刘老三配合她,吃下那两套门面!
就算花光她手上所有的钱,她也得把门面搞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