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块?!
要借这么多钱,他是出了什么事儿?
应淑瞳孔地震,下意识看向周春花。
周春花的嘴唇都在抖,她想喝口水冷静一下,颤抖的手却没拿住碗。
啪嚓!
水溅了她一身。
“我,我先拿笤帚扫了……”
周春花按着桌子想站起身,脚却一软,差点没跪在瓷片上。
应淑赶紧扶住她:“舅妈,你坐着,我去扫。”
周春花坐下,仍旧半天没回得了神。
三千块,什么概念?
全中国工资最高的人是润之兄,一个月的工资六百五十块。
连他都得五个月才能攒到三千块!
这种冲击感,大约相当于找月薪五千的月光族张嘴要借五十万吧。
后世想借五十万也许并不难,但八十年代初还残留着分配制度的余韵,日子过得再富裕的家庭,也不过是单位福利待遇好,工资高,发票多,能分房。
真要掰着手指要数数谁家有多少多少现金,那可能中产家庭还比不过后世的普通家庭。
周春花缓了好一会儿,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我都说让你别管村里的事儿,咱姓周的再怎么着,能比得过姓宋的?你非要出那个头!非要出那个头!牵线承办啥砖厂……”
应淑耳朵一动,农村的胆子怎么反倒比城里人还大,都敢搞起烧砖厂了?这投入不小,一个人可担不住,想干只能搭伙。要是赔了,估计不少人得喝西北风。
“不是!”周德平忙不迭摆手,神情比刚才更窘迫了:“姐!你说啥呢!不是我要借,是淑芬她哥!”
周春花眼泪歘地收了回去,脸色变得比盛夏的天都快。
“别跟我提那个不要脸的乌龟王八蛋!再提他你别进我家门!”
周德平也知道周春花的脾气,头疼地说:“姐,你气还没消啊?他这不是没娶成,以后跟咱也没来往,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没来往!?”周春花冷笑:“你这不是又替他借钱来了?”
“……”周德平苦笑了下。
周春花仍气得不行:“他个当官儿的,找谁借不行?非揪住我们了是不是?他也真拉得下来脸皮,让他亲娘和亲妹妹那么丢人!跪在地上逼着我嫁应淑啊!这要是我的孩子,我非得把她腿打断!”
周德平教她说了个面红耳赤,胡子拉碴的脸耻辱到抬都抬不起来。
周春花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着实太锋利。她的利嘴还不是裴和璞那种嘴毒的类型,而是不顾及其他人颜面,发泄内心情绪的那种。
简单来说,她冲动的时候,情商有点儿低。
瞧周德平,被她说得高血压都快上来了。
应淑轻轻推了她一下,“舅妈,喝口水。”
周春花闭上嘴,接过碗喝了一口,水刚咽下去,又道:“三千块,你也好意思过来跟我提!以为我家是银行?你让他不如去抢劫试试!”
“哦,人抢劫都抢不到三千块!干脆去银行抢金库吧。等刘强国回来,我让他去给你们连襟搭把手!枪毙了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儿!”
应淑瞄着周德平的脸色,真怕他摔碗走人。要是气走了他,周春花转头肯定又会后悔。
可他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又青又红,又是羞愧又是难堪,教周春花嘲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来这钱,他怕是非借不可。
应淑斟酌片刻,给周德平又拿了点瓜子和花生,把周春花支开,让两个人冷静一下。
“舅妈,你不是前几天还伤心吗?怎么德平叔过来,你光骂他。事儿又不是德平叔干的,咱们要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不能搞迁怒连坐那一套。”
周春花一屁股坐到床上,捞起枕巾擦眼泪:“我是难过!到底不是小时候的情分了,他这么伤我的心!”
应淑沉默下来,周春花的心情她能理解,换成她和应小满,她肯定也会难受的。
重点不在于周德平上门张口要借三千块,也不在于宋自杰不要脸地想娶应淑。
重点在宋淑芬用周德平帮扶她的情分来逼她同意嫁应淑,他明知这点,却还替宋自杰过来借钱。
不过,站在周德平的立场来说,却是很简单的道理。
手心手背都是肉,正反有薄厚罢了。
一个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媳妇儿,一个是出嫁十几年的姐姐,哪边厚哪边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更何况,他过去愿意顶着宋淑芬的不满来帮扶她,现在宋自杰出了岔子,得三千块,可比周春花缺点吃穿严重多了,当然更有理由站到媳妇那边。
他是很传统的那种中国当家男人,不会去体贴身边人的内心感受,而是很粗暴直接的思维逻辑,出事儿了需要他帮忙就竭力去帮。
应淑敛目轻笑了下。
她很好奇,宋自杰需要三千块,他不顾周春花心里的疙瘩跑来跟她借钱;要是周春花需要三千块,他愿意硬抗着宋淑芬的反对帮她去借吗?
这时候却不能是考验人性的时刻,周春花伤心,却也没对周德平心灰意冷,她没必要让周春花比较她和宋淑芬,把事情点得太透。
不是有句话吗?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一些事情糊涂一点,反倒对谁都好。
应淑轻轻搭到周春花手上:“舅妈,你这是钻了牛角尖。你看德平叔都瘦成啥样了?平常那么精神的人,如今连胡子都忘了刮。指不定在家发愁了多久呢。”
“三千块不是小数字,他肯定最不想来找你,但除了你这个姐姐,他还能去找谁?”
“姐弟姐弟,情分和其他人不同,能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张不开嘴。你一有难处,第一个想到他;他也一样,有难处当然第一个来找你,像德平叔那样的人,找别人,他也难拉得下脸啊。”
周春花的哽咽慢慢平息了,她想着周德平潦草的样子,心渐渐软了下来。
“我觉得,要是宋自杰欠了三千块的赌债,以德平叔的人品,不一定愿意替他跑这一趟。舅妈,我们还是回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可说到了正点儿上!周春花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是啊,周德平那个人再要脸面不过。要是赌债这种丢人现眼的原因,他只怕羞都羞死了,怎么会替宋自杰借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