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淑一连跟着刘老三去了七天。由于住在舅舅家,她心无顾忌,每日鸡没叫就走,狗睡了才回,连饭都是揣上干粮在路上吃。
比原来或许算是好点,刘老三总是很大方地分给她水煮肉吃。
七天后,应淑跟刘老三提出了辞职,刘老三心知她熟悉了附近的所有黑市,很痛快地给应淑包了二十块红包。应淑也没客气,爽快地收下了。
这七天,刘老三可是把她当销售机器来利用!最后两天甚至鸟枪换炮,借了个三轮,拉着比原本多出三倍的肉来卖!
收下二十块,她一点都不亏心!
“妹子,你跟三哥老实说,你是不是想好卖啥了?”
“想好了。”应淑老实地点点头。
“让三哥喝口汤?”
应淑眼珠一转:“三哥这话说的。我再找什么好生意,也比不上卖猪赚钱啊。关键是我这生意肯定跟三哥你搭不上杠。要是心动,先等我筹备好,三哥你观望观望。”
说是筹备,应淑当真放手开始搞大的。
刘老三留心注意了一下,黑市上风吹草动他都灵敏得很,他惊诧地发现,应淑居然首先拿出一百二十块钱,买了辆自行车!
那辆自行车是个二手货,半新不旧,肯定没裴和璞那辆那么光鲜,甚至连刘老三的都比不上。
但胜在车架稳重,车胎结实,通体没有暗伤。应淑骑回去让小舅帮忙拾掇了下,和新的骑起来一样灵便。
这辆自行车一骑回去,立刻在山沟窝引起了好隆重的反响。
不少小孩儿和老人都挤到刘国强家门口,围观这辆大家伙。
应淑倒也不是村里第一家买自行车的,但刘国强家多穷啊,俩儿子都送去上学,家里是收拾得干净利索,锅里也空荡荡的干净利索,常叫周春花娘家兄弟接济。
没想到他家这大外甥女过来养伤半个月,自行车都买上了!
山窝沟的人都见过应淑被带回来时究竟有多落魄,如今翻身,赞她好的没有,一时间闲言碎语无数。
刘涛刘波都是小孩子,学会车后只顾着兴奋,骑着车满院子乱蹿。应淑不在乎谣言,每日尽忙着她自己的事。刘国强没来得及听见传言,应淑骑车回来当晚,他谁都没告诉,悄悄地离了家。
只有周春花,在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中,一日比一日沉默。
应淑很清楚周春花的变化,但她却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缓跟舅妈的关系。
她试图跟周春花关心一下刘国强的去向,可周春花一句软钉子把她给挡了回来,还是从刘涛嘴里得知刘国强偶尔会夜里出一次院门,她才放下心来。
跟舅妈的关系一时半刻和缓不了,应淑上辈子没有近亲,在处理亲人之间的龃龉上是个没有丝毫经验的生瓜蛋子。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以事业为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等周春花深入了解了她,自然不会再信那些莫须有的谣言。
直到她晚上回家,看到地上躺着的手镜。
是舅舅在胜利商店买来送她的那面小镜子。
红色的塑料外壳,镀银镜面,镜子背后贴着牡丹的贴画。一份很俗,却又很贵——
更是她第一次收到的长辈的礼物。
镜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在应淑心里却意义非凡。她不舍得退,又不愿意花舅舅的钱,最后好说歹说把钱补给了刘国强。
此刻塑料外壳摔成了两半,镜子掉出来,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把镜子好好收在橱子里,怎么会跑出来碎成这样?
应淑心里深呼吸,用帕子收起镜子碎片,先是问了下刘涛和刘波。
“镜子?没玩!姐,我想骑自行车,把自行车给我骑骑吧!”
“也不是我!姐,我看见娘中午进过你的屋。”
应淑一愣,塑料壳尖锐的角陷进肉里,扎的她有些疼。
她在气头上,冲动行事不好。
应淑拿起镜子回屋,冷静了一夜,第二天才能平静如常地跟周春花说话。
“舅妈,你昨天去我那屋收拾,是不是不小心打碎了我的镜子?”
为避免形同质问,她脸上带着笑,特意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可周春花听见“我那屋”、“我的镜子”两个词,就像那镜子碎片在心上狠狠扎了一下。
她沉默,目光从应淑的镜子转开。
不是嫉妒镜子,她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计较——
嫁给刘国强十年,刘国强连条布丝儿都没给她买过。
家里供俩孩子上学,米面打不住牙,他还从裤腰带里扣出钱,给应淑这个便宜外甥女买镜子?买洋车?
周春花想起她弟接济给她家的东西,又想想应淑那漂亮的小镜子、阔气的自行车,一瞬间,只想抱住头蹲地上大哭。
钱都拿给应淑,半路认回来的外甥女是他嫡亲的人,儿子老婆跟他不是一个家?
她这日子过得究竟有什么劲儿!?
周春花一抹脸,攥着抹布撑住桌子,生硬地说:“是我摔的,没看见。应淑,你伤都好了,什么时候回你自个家?之前你小舅不愿意让你知道,家里不好过。你看又没面了,实在没粮养一张多余的嘴。”
应淑一愣,她握着镜子的手一下子松了。
“我还剩些粮票,舅妈,你赶紧拿着,去找谁换点粮回来应急。”
周春花提高了嗓门:“找谁?!”
她的手指在颤抖:“你看谁还愿意来我们家串门?!”
应淑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是这样。刚来的时候时常有媳妇姑娘来找周春花说话,最近几天忽然都没人了。
“……对不起,舅妈……”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向来伶俐的人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她说什么都没用。
说得再动听,能挽回周春花在村里像孤岛一般的境遇吗?
刘波和刘涛见姐姐和妈妈吵起来,一个是亲妈,一个是喜欢的姐姐,登时吓得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涛年纪小,对母亲情绪的感知比刘波更敏感,他一把推开应淑,跑进屋里,抱住周春花的腿哇哇大哭。
刘波扯了扯应淑的袖子:“姐,你要不先出去转转,我先劝劝我娘。”
“……”应淑勉强朝他笑了笑:“先把你弟弟带去旁的屋,别让他哭了,没什么大事。”
她吸了一口气:“舅妈,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伤好了,是时候回去了。”
应淑掏出身上所有的粮票,又回屋数出十块钱,交到刘波手里。
“钱和粮票你拿着,姐不能看着你们饿肚子……”
刘波捏着钱,眼睁睁看着应淑从屋里扛出两个编织袋和一个小包袱。
编织袋是她昨天带回来的,小包袱是她全部的行李。
刘波也快哭了,他手里的粮票和钱落到地上,拉住应淑的自行车。
“姐,我妈说的那是气话!你别当真!”
“不是在跟你妈赌气,我来你家,原本也只是为了养伤。伤好了,当然得回自己家。你快进屋去看看舅妈和弟弟,姐改天提着东西来看你。”
刘波憋红了脸,死死拉住她不放手。
应小满都跟他说了。
他们没有家了!
她能回哪儿啊?
大门咚的一声叫人踹开,刘国强红着眼圈,站在门外。
他手里拎着小半袋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