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禁没想到沈九这么快醒来。
偏偏衣衫被他放在凳子上，等他拿过来穿上时，已经晚了。
裴禁有些心虚，“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哪里睡得着？”沈九垂下头，“你背上有伤，为什么还要背我？”
“鞭子抽的，只是痕迹看着明显，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否则大家还怎么干活？”
“那肩膀呢？只是麻绳磨的，虽然都肿了，但并不影响干活吗。”
沈九说完，便止住了嘴。
她知道裴禁是怕自己担心。
傜役不是他愿意来的，伤也不是他愿意受的，他还要分心安慰自己，可自己却偏管不住嘴，要说这伤人的话。
裴禁却反而笑起来，拉她坐到床边，“是有点疼，但比起继续背石头，背你简单多了。小九，今日多谢你来看我。”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柳夫人应该派人送你来了吧？可是车夫不尽心，大娘说你走了一截。”
沈九心虚地别开头，“嗯，提到这个，我还生气呢！那车夫欺负我，把我送错地方了，害我走了截路。”
裴禁看着她不自然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身上银子可还够？回去的时候记得雇车，身体才好，别再走了。”
“够的够的！”沈九忙岔开话题，“裴哥哥，柳夫人已经派人去看望你母亲了，你母亲没事的，就是在你叔父家歇息一下。”
“小九，多谢你。”裴禁的眼角微弯，可微微抿起的唇暴露了他依旧不安。
“我记得是在林岳村？我回去的时候会路过，到时候我再去看看罗姨，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给她的？”
裴禁摇摇头，“师母办事向来妥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林岳村附近山高路难，你也别去，尽快回家，明白吗？”
沈九乖顺点点头，裴禁却思虑更多，“车夫找好了吗？”
“明天才走呢，柳夫人找的车夫答应送我返程的，明日到村里应该就能找见了。”
裴禁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哪里会有车夫等她，“现在赶到村里还来得及，明天你直接从村里出发，我给你……”
“不行！今天我们都在这休息！”沈九哪里舍得他来回折腾，“钱我都给大娘了！”
沈九不由分说将他按到在床上，“总之，你现在就给我休息！我能自己来，我还做不到自己回了吗！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事！”
沈九飞速窜到门口，指着欲起身的裴禁，“你若敢动，我就把门锁上了啊！“
裴禁看着啪把门关上的沈九，聚于眉间的严肃全部消失，只余下轻松和温柔。
沈九坐着也无事干，干脆跑到屋外，见大娘正在砍柴，连忙上前，“大娘，我来帮你。”
“小丫头帮我这些做什么啊，你帮我把旁边的土菜摘摘就是了。”
沈九也不客气，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就动手。
大娘见她手脚麻利，也和她扯起家常，“丫头，那真是你亲哥？”
沈九摇摇头，“是我邻居。”
“我就说嘛！你俩虽然长得都是一等一的好，可长得实在不像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她将斧子丢在地上，笑着蹲到沈九跟前，“可是你看中了以后要做夫婿？他这么俊、人又好，难怪你舍得跑来看他。”
沈九垂下头，“不是，我就是欠他恩，他对我很好。”
大娘笑意更深，“能不好吗，今儿他背你下山，自己都累得不行了，放你到床上那动作轻得嘞。”
沈九想到裴禁背上的伤，嘴角的笑也逐渐苦涩，“这傜役，也太苦了，我没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虽然说是做一个月，可官府压着人，做两三个月都是有的。”
“就没有什么办法……不做了？”沈九小心打探到。
“怎么会没有，可是这银子也少不了啊。”大娘搓了搓手指，比了个数，“这几年大家日子过得还成，这赎银也是水涨船高，到衙门要给银子，差役要给银子，那些小杂役量银子还要诈一笔，一笔加一笔，你若运气不好，交十两都有可能。”
这么多！沈九倒吸一口凉气，税赋本就重，小农之家还要交税，好年也顶多一二两银子结余，还要供突发的日常花销。
潘氏把沈招娣卖了，也就二十两银子，十两银子这不是要了命吗！
“也不一定非要赎出来，家里若拿得出几两，换到轻松的地方去也行啊，守门啊看看仓什么的，总比在这采石场强。”大娘说到这，又自嘲笑了笑，“罢了，被分到这采石场的，都是家里出不起钱贿赂那些差役的，像你这样能来看看他的，更是少了。”
并非家里不肯出钱，而是继父根本舍不得出钱，甚至把自己的傜役丢给没成丁的儿子。
沈九确定了，一定要搞到钱，把裴禁给带回村里！裴禁那么想参加今年的县考，不能把复习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采石场，“多谢大娘指点。”
“太客气了，我这也是能帮一个是一个。”大娘将柴火归拢好，洗了把手也过来摘菜，“我夫君病死在这采石场后，我就在这山脚下安了家，那些来探望家中男人的，都来我这歇息，我收的费也不高，全为大家方便。”
沈九怅然，“您……节哀。”
“十多年的事了，我好多了。”大娘示意沈九转头，“人啊，只要知道自己有人挂念着，心里有了盼头，日子就好过很多。”
裴禁走出屋子，看着远方的夕阳，笑容恬淡，比这风景还盛三分。
“裴哥哥，歇息好了吗。”沈九擦干净手，笑着走上前，“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
“嗯，我也来帮忙。”
虽然没睡多久，裴禁却觉得这半个月的疲惫一扫而空，哪怕身子还是酸痛，可心却如这夕阳下的云彩，温暖而轻柔。
“好啊好啊，我可想你的手艺，李先生家的饭菜跟庙里的斋饭似的，难受。”
大娘和沈九帮衬，裴禁掌勺，三人在小院美美吃了一顿晚饭。
饭后，大娘嘱咐两人早点休息，“明日我卯时喊你们，上山去差不多赶上开工。”
“多谢大娘。”
大娘住在隔壁的小屋，大屋里只剩下裴禁和沈九。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站着。
昏黄的油灯照不亮裴禁的表情，他最终什么都没多说，“早歇息吧。”
“嗯。”
沈九却没有回屋，而是在原地踯躅片刻，裴禁并未催促，静静举着灯。
他明白小九有话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