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柏城的天阴沉沉的,像有一场大雨。
还没立春,积雪还未彻底融化。
穆心怡忙完手上最后一个叫号,就做了交接班。
刚换好衣服时,手机有短信进来。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淮南的消息:“我在外面等你。”
她看着,失神了一会儿,这才回复:“嗯。”
回复完,她才拎着自己的包离开。
刚出急诊室,雨就落了。
冬雨本该连绵,可这一次却落得匆忙,她正要往外面走,眼看着雨大了,又在屋檐下停住步伐。
下班的几个同事都聚在门口,都未和她交谈什么。
她生性冷淡,也从不谈论工作之外的闲事。
冬季不常备伞,可意外还是来得这么突然,雨这么大,是一时走不了了。
值夜班的人看着门口的同事玩笑:“雨这么大,恐怕走不了了,留下来加班吧。”
一个小护士怼上一句:“去去去,我才不要加班。”
有说有笑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打电话让人来接了。
就是这个时候,穆心怡看到天和建筑物连成一线的氤氲下,一个身高体长的人撑着一把大黑伞从远处缓慢而来。
一身风衣敞怀,里面是同色系的西装,没撑伞的手插在兜里,有微风轻拂面,雨伞下的人,发丝乱扬,深黑的瞳眸,像坠入了星河,眼神带笑,迎风而来。
走近了,他站在急诊科的台阶上,毫不避讳且坦荡炙热的视线落在穆心怡的脸上:“走吧。”
眼尾轻勾,眼神似笑非笑,雨帘成丝线,他脸颊模糊在雨雾中。
这样英俊绝伦的人,像工匠最完美的雕塑,一点儿瑕疵都不沾染,要非说一个缺点,那就是太过招摇。
仅仅是站在这里,急诊科的医务人员纷纷侧目看过来,不少人在心中猜测着什么。
昨天见过陆淮南的小护士也混杂在下班的队列中,见陆淮南来接穆心怡,心中更加疑惑,莫不是他们搞错了,穆医生是被超级大佬包养了?
他们是隐婚,陆淮南却这么招摇,她倒是无所谓,也不避讳,从急诊科门口走出去,站到他伞下。
她一进去,他就将伞面悉数倾在她那边,末了,又低头看她,语气像是自责:“抱歉,我来迟了。”
她无波无澜看他:“没事。”
一起转身,消失在雨幕下。
门口的几个人被这一幕吓到了,纷纷惊呼。
“天呐,这男人也太帅了吧!”
“他来接穆医生诶,穆医生男朋友这么帅吗?”
“男朋友什么?不过是金主而已。”
“我要是有这样的金主,我也愿意。”
“他们可真般配,真是羡慕死我了,穆医生命真好,真羡慕。”
车上,雨倾盆而下,遮住挡风玻璃。
穆心怡坐在副驾驶,等陆淮南上来之时,她偏头看他问:“不怕有人认出你?”
陆淮南见她已经系好安全带了,又才拉上自己的,他弯唇轻笑:“我是怕自家老婆被别人惦记,所以多刷几次存在感。”
她收了视线看前方的路,一切都好模糊,心海也没什么涟漪。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一两句情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等雨小了一点,车子才行驶出去。
彼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来,路人都少了。
从医院的马路穿出去,又右转,前面是步行街,步行街有一条街叫北街,北街有个还算不错的幼儿园,叫北街幼儿园。
幼儿园五点下学,这会儿已经七点了,按常理说,孩子们离开之后,老师们都会下班了。
陆淮南转过街角时,却看到幼儿园的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的那个是米兜兜,大的那个是他的幼儿园老师。
穆心怡偏头看车窗外,并没有看到陆淮南那边的街景。
车子在前面靠边停下,开了应急灯。
“你在车上等我,我下去一趟。”陆淮南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
穆心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着他拿了伞已经下车了。
车流不息,他撑伞刚好赶上人行道绿灯,走去街对面,往后走了两步,去了一个幼儿园门前。
她眯眸,看到了米兜兜。
到幼儿园门口时,陆淮南走上台阶,他看女老师:“你好,他怎么了?”
他看一眼米兜兜,又看女老师。
他长得英俊,哪怕只是一句这样简单的问候,女老师也不由走了神,再回神时,她脸颊通红:“米兜兜的家人今天没有来接他,给他家里人打电话了,可是电话号码是空号。”
陆淮南好看的眉峰皱起来:“空号?”
女老师急于证明,将拨号记录给他看:“真的,我打了好几次,都是空号,问兜兜,他也不说什么。”
陆淮南瞬间了然于心,掀眼皮看女老师:“我是他小爷爷,今天下雨,又碰上高峰期,所以才来迟了。”
女老师明显质疑:“你……”
陆淮南又看米兜兜:“不信你问他。”
女老师蹲在米兜兜面前:“兜兜,你告诉老师,你认识他吗?”
雨又开始下大了,天色暗沉着,街道两边的路灯洒下橙色的光芒,米兜兜的眼中莫名仓惶,他只有不到七岁,却有着异于同龄人的沉静,他点了点头:“认识,他是我小爷爷。”
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所有的同学都被家人接了回去,如果换做别的小孩,怕是早已经哭闹不止,可米兜兜不一样,他不仅没哭,看着这倾盆而下的雨,眼神一寸一寸冷下来,像是孤鹰。
女老师这才站起身:“那你接他回去吧,下次要准时一点,孩子虽然不哭不闹,可是他心里可跟明镜一样,什么都记着的。”
陆淮南没多解释什么,女老师说什么,他都听着说好。
带米兜兜到车上时,穆心怡也并未开口多问什么。
一直到回老宅,一路都在沉默。
刚迈步进大厅,陆淮南看到正坐在餐桌旁怡然享受饭后水果的吴汐,他眼里一下暗沉下来,可语气却带着半分玩笑的味儿:“哟,吴汐倒是胃口好,养胎养得这样好,这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呢,这就忘了自己领养的孩子了?”
半分玩笑,却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吴汐听到这声调侃,手中的水果顿时不香了,她停下吃水果的动作,脸上刻意浮现心疼:“兜兜,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着,她从椅子上下来就要去牵米兜兜的手,可陆淮南却拽了一下米兜兜的手。
吴汐只握到一手的空气,心中有些堵塞,连忙转头瞪女佣:“怎么做事的?怎么连孩子都忘了接了?”
那背锅的女佣一头雾水,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头,还一个劲的道歉:“少夫人,对不起,是我……我没办好事。”
说着,她“嗵”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吴汐气得颤抖,抬手就给了那女佣一耳光:“忘了吃饭都行,就是不能忘了接孩子。”
陆淮南冷眼瞧着,一句话没说,唤了个女佣将米兜兜带了下去。
自始至终,穆心怡都只是站在陆淮南旁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可怜米兜兜,但她没资格出手。
为什么没人接米兜兜,答案不言而喻。
吴汐怀孕,米兜兜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谁还会管他,可是陆淮南管了,他做这件事,她多少意外。
他看着风流,又不正经,可他又好像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一些善良,至少在米兜兜这件事上,她是认可他的。
米兜兜被人带走,陆淮南一改吊儿郎当,他瘫进沙发里,凉薄的眼神落在吴汐身上:“有些事,做了就要负责到底,不然就是做孽,吴汐,你说小叔说得对吗?”
他在指什么,吴汐自然一清二楚,她面不改色笑:“小叔,我真的是忘了。”
陆淮南猛地站起身,显然生气:“最好是。”
当夜,穆心怡又一次下楼喝水,她不放心,走出庭院,角落的小房间只开着台灯,窗户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在叠千纸鹤。
穆心怡看得明白,她也懂,米兜兜早上所做的那些,只是想讨一个留下来的可能。
他这么小,却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