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府中锦阁内,常青公主与凌云推心置腹,一番交谈后,她的目光郁郁秋水般望向儿子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凌云略略沉吟了一下道:“我父亲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德高望重;而晋陵王爷亦是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如果我们几个能够联合起来,共谋良策,则查清太子之案、为吕大人昭雪沉冤则指日可待了。”
常青公主漆黑的双眸星光点点,“志超,你的意思是……”
凌云道:“我父亲回来的时候,请母亲跟我父亲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联合晋陵王爷,同孩儿一起去皇宫觐见圣上,陈述太子之案的原委,以及后来在天牢发生的那些事情,然后再请圣上裁决。”
常青公主原本微蹙的眉头此时更紧了几分;她低首垂眸,没有说话。
望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凌云的心不自觉地悸动了一下,“母亲,您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常青公主轻声道:“志超,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你的父亲过了这么多年,他的为人秉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唉,他这个人哪,就像咱们侯爷府沁芳湖里的水,看似清澈明净,其实是深不见底,讳莫如深,你永远也看不透他……”
凌云听了,不由微微颦了颦剑眉。
其实对常青公主的话,他焉能没有感触?只是不管怎么说,何禹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在这种万般无奈的局势下,他不去求助自己的父亲,又能求助何人呢?
他思忖了一下道:“母亲,您想得太多了。我相信自己的父亲,其实就算不为了吕大人,只为了我是他的儿子这一点,我想他也一定会帮我的。”
常青公主依然有些忧心忡忡道:“可是……”
凌云道:“要不这样,母亲这几天可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我父亲的口风。如果他能答应帮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反之,我也不会埋怨他,因为人各有志——何况为吕大人昭雪冤情也是千难万险之事。”
常青公主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
凌云忽然脸色一变道:“有人来了——母亲,我要走了!”
常青公主一把拽住他道:志超,你……你真的要走吗?”
望着母亲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睛,凌云心里一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亲,过几天我还会回来的,有什么事就通过那只白鸽联系吧。”
说罢,他回过脸冲着母亲深情地一笑。那双清朗的眸子里星火旋转,心事浮沉,千言万语尽在眼神之中。
然后他轻轻推开常青公主的手,径自转身而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顺手解开了碧云与烟翠两名侍女的昏睡穴。
两名侍女“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满脸迷茫地对望着,疑是梦中。
这时,管家何禄为带着几个家丁及护院也赶到了……
翌日清晨时分,薄雾弥漫,四周的景物模糊难辨。晨曦穿过稀稀落落的树叶,投落满地斑驳的光影,随风而动,交错变换,令人眼花缭乱。
何禹廷回来了,精神萎靡不振,满脸的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
常青公主纳罕道:“驸马,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何禹廷闷闷道:“没事。”转身向内室走去。
常青公主叫道:“驸马,等等,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何禹廷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困死了,先去休息了。”说着已进了内室。
门在常青公主面前重重地关上了。呆呆地望着他冷漠的背影,一丝失落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与何禹廷之间的隔阂竟如此之深。
这时侍女碧云来报:“公主,外面浣玉郡主求见。”
“让她进来。”
须臾,浣玉郡主领着自己的儿子何天赐走了进来。
她浑身缟素,鬓插白花,脸色苍白,玉容惨淡。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原本明媚的清眸此时空洞而虚无。
她冷冷清清地伫立在那里,就像一朵独自绚烂着的玉兰花似的,寂寞无尘,流露出几分凄凉与孤冷。
而她身边的小公子何天赐亦是一身雪白的孝衣。
望着她这副妆容,常青公主不由一怔,“浣玉,你这是——”
浣玉微微扬起脸,眼睛里泛着点点湿意,“母亲,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经浣玉提醒,常青公主才蓦的想起今天是何成麒的百日忌辰,不由怅然道:“唉,真快啊,麒儿都走了三个多月了……”
浣玉咬了咬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唇,默然道:“也许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母亲,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由管家陪着,您只管放心吧。”
说着,她低头望向旁边的儿子道:“天赐,跟祖母说再见。”
何天赐现在已经五岁了,圆圆的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波似得黑白分明,可爱极了。
此时听到母亲的吩咐,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一抱拳,脆生生道:“祖母,孙儿告辞了!”
说罢,他咧嘴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样子像极了何成麒。
望着他,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汹涌着冲到了她的咽喉,常青公主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何家祖祠座落在山清水秀的灵山脚下。
这里苍松翠柏,景色宜人。据风水先生说,此处集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灵气,实乃风水宝地,何家把祖祠设在此处,必会福泽子孙,人丁兴旺。
浣玉郡主一身雪白,呆呆伫立在何成麒的墓碑前,出神地望着冰冷的墓碑上那几个冰冷的字,不由想起了风水先生那些关于人丁兴旺、福泽子孙的话,不由地苦笑。
风萧萧兮,拂动她的乱发。
纸钱燃起来了,恍如无数灰色的蝴蝶,漫天飞舞。火光闪烁中,慢慢化成了灰烬,就如她那颗一点点暗沉下去的灰色的心。
从排摆祭品,上香,焚化纸钱,向逝者致词……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是何禄为一手操办的。
这位精明干练的侯爷府大管家,在这些场面事的应对上,从来都是得心应手的——否则何禹廷也不会如此器重他、信任他了。
何成麒的亲生母亲于氏也理所当然地来了。
她坐在儿子墓碑前呼天抢地,直哭得天愁地惨,乌云变色,眼中几乎要流出血来。
谁能体会这位心意拳拳的母亲的丧子之痛?因为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她在侯爷府辛辛苦苦煎熬了多少年的、一点点积蓄起来的希望。
众人默默望着面前这位悲恸欲绝的母亲,除了陪出许多同情的眼泪来,只有无可奈何的叹息。
天色不早了,何禄为吩咐手下家人收拾着果蔬贡品、香烛桌案等物品,准备打道回府。
但就在此时,敏感的他忽然觉得树后动静异常,不由悚然一惊,颤声喝道:“谁?”
树后一阵阴冷的笑声,几十个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从树木掩映的奇山怪石后闪了出来……
何禹廷从梦魇中醒来,蓦的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只惊得冷汗淋漓,心脏扑通扑通一个劲儿地狂跳着。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才意识到外面的叩门声已经响了很久了。
他定了定心神,有气无力道:“进来。”
管家何禄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下青黑,嘴唇打颤,浑身上下血污狼藉,那样子显得凄惨狼狈之极。
何禹廷见他这副形容,不由一怔:“管家,出什么事了?”
何禄为一头扑倒在何禹廷面前,痛哭失声道:“侯爷,奴才罪该万死啊!奴才没能照顾好郡主与小公子他们……”
何禹廷只觉头“嗡”的一下,自己的这位管家向来都是精明强干、临危不乱的,什么时候如此惊慌失措过?
他的手颤抖着扶住何禄为,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
何禄为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向何禹廷讲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祭祀完毕,何禄为正准备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回转,那伙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已手持凶器把他们团团围住。
此次来上坟的大多是些妇孺之辈;虽然同来的也有些家丁护院,但皆武功平平,又如何是这帮武功高强、凶狠暴戾的贼人对手?
于是面对眼前这群穷凶极恶的杀人恶魔,几乎是手无寸铁、又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人们,转眼便成了地府的无头冤魂,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墓碑前那洁白的大理石阶……
何禄为慌乱嘶哑的声音传入何禹廷的耳中,就像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他的理智也瞬时被炸得七零八落。
何禹廷只觉眼前发黑,大脑里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老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强打精神问道:“那……郡主与小公子呢?”
何禄为道:“郡主、小公子与于氏姨娘都被他们劫持走了!……临行前,一个蒙面老者把一封书信交给了奴才,让奴才转交于侯爷——如果不是为此,奴才只恐怕也见不着侯爷了……”
说到这里他依然心有余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何禹廷听说浣玉郡主与孙儿天赐暂时无恙,原本紧紧揪着的心稍稍舒缓了一些。
他仰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哑然道:“那封书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