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珠往窗外一瞥,一个穿着皮夹克,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推着一个小板车,正从玻璃窗外走过。
车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鞋垫,袜子,拖鞋,橡皮筋,应有尽有。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屋里人在看他。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正好和温玉珠的眼睛对上了。
温玉珠脱口而出,“赵会长?”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穿着皮夹克,头发抹的油光锃亮,意气风发的赵会长,现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赵会长是个讲究到极致的人。
此时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皮夹克上,手肘处和前襟已经磨得发白,裤子磨得油光锃亮,皮鞋也褶皱不堪。
江妮认出来了他,隔着窗户直接讽刺道,“活该!害人反害己,这种人就是没有好下场。”
男人眼神躲避,他赶忙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口,挡住半张脸,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温玉珠要追出去。
江妮拦住了她,紧紧蹙着眉头,“玉珠!别搭理他。他不是好人!”
温玉珠反手按住江妮的手,“别担心,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你留在店里。”
江妮疑惑的看向温玉珠,不明白她要确定的是什么。
但是江妮很听话,温玉珠不让她出去,她就乖乖的守在店里。
江妮攥着一个杯子,神情紧张的看着窗外的情况,只要姓赵的敢欺负温玉珠,江妮就要拿杯子砸他。
“赵会长!”
温玉珠追上赵万年。
赵万年紧紧绷着嘴唇,脚步越来越快。
突然,前方一个小孩子窜出来。赵万年躲闪不及,板车一偏撞在电线杆上,前方摆着的小商品“哗”的一声掉落大半。
赵万年又想走,又想捡,记得脸色通红。
温玉珠快走两步,蹲在地上,帮他捡拾洒了一地的丝袜和头绳。
赵万年也走了过来,双腿颤颤巍巍地蹲下,带着哭腔说了声谢谢。
“别误会,我不是来找茬的,更不是来羞辱你的。”
温玉珠淡淡地说,把手上的东西捋整齐,摆在了小板车的前方。
“人,都有不顺风顺水的时候。”温玉珠抬眼看着赵万年,“只要振作起来,加油向前努力就好。”
温玉珠言语诚挚,赵万年心里好受多了。
他也曾经在江州的餐饮业风光过,可是害人不成反而坐牢。出来后,他就是个没人搭理的笑话。
这一年来,赵万年也是尝尽人间冷暖。
温玉珠不是圣母。
她对赵万年可以原谅,但她永远不能原谅周佑君。
在江州时,虽然赵万年没少给她穿小鞋,但温玉珠从来没上当。对麦乐汉堡最致命的打击,都是周佑君出现后的事情。
周佑君才是不择手段的真小人。
所以,对赵万年,温玉珠始终心态平和。
赵万年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鼻涕顺着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出狱后,唯一鼓励的话语,竟然出自曾经仇家的口。
“温总。”
赵万年倒吸一口气,声音哽咽,“我不是有意针对你的。”
温玉珠点头,给了他一个春风和煦的笑,“我相信你,我和你无冤无仇嘛。今天咱们遇见,就是有缘。你能告诉我,幕后的那个人是谁吗?”
赵万年咬咬牙,禁闭一下眼睛,又睁开了。
“说来可笑。温总,你也许不信,那个人我不认识,我只知道他姓霍。”
温玉珠勾起了好看的唇角,描述霍世楠的模样。
“京城口音,长得很高,很英俊,是个派头十足的人。对吗?”
赵万年眼睛倏然睁大,不住点头,“对!就是这个人,他很有钱。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甩给我两万元钱,让我注册一个餐饮协会。”
“什么时候?”
“前年冬天。”赵万年十分肯定。
温玉珠心底冷意渐生。
按照赵万年的说法,前年冬天,也就是自己刚在火车上遇见霍世楠没多久。他竟然拉了这么长的战线,就是为了困住自己。
以前的赵万年,如今的史燕生,无一不是如此。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赵万年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到现在,也就只见过他一面而已。”
赵万年说着说着,紧抽了两下鼻子。
“阿嚏!”
一个喷嚏袭来,他紧了紧自己的皮夹克。
现在是十一月份,穿着单薄的皮夹克,怎么能御寒呢。
温玉珠叹了一口气,在赵万年的板车上扫了一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赵万年的手上,他的手就像枯树皮,裂开的缝子里已经没有血了,塞满了污垢。
“你以后,就打算干这个?”
赵万年苦笑。
“我没技术,又是坐牢出来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工作呢?买点小东西,糊口还是可以的。”
温玉珠回看一眼汉堡店,江妮正抓着窗户棱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你知道江州的胜利制衣厂吗?”
赵万年抬起干扁的眼皮,轻飘飘的点头,疑惑地看着温玉珠,“我听说过。”
“你去胜利制衣厂,陶腾些衣服卖吧。利润肯定比你干这个厚很多。”
赵万年想哭,胜利服装厂他当然知道。那个厂子的衣服销路很好。他们厂出货,凭的是业务科的出货单。
很多外地的大经销商,他们守在门口的大货车里,只要业务科的人一出现,他们就蜂拥而至,赔笑脸,塞钱,就为了一张出货单。
就这么一个大服装厂,自己怎么可能进的到货。
“谢谢你,温总。”
赵万年笑得很勉强,他还是对温玉珠的话,心存感激。自己出狱半年多了,原来的狐朋狗友全散了,自己就像臭虫一样,在江州苟活。
只有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抱有善意,还是曾经的仇人。
温玉珠掏出名片,递给赵万年,“你拿我的名片去试试,找总经理。”
不等赵万年给反应,温玉珠说了一声“祝你好运”。回身往汉堡店里走去。
只留下赵万年在寒风里抖着。
回到店里,温玉珠刚刚坐下,江妮就把最近的账本都翻出来,让温玉珠过目。
温玉珠笑着推开了。
“江妮姐,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每个季度,你把账册给公司会计就行了,我不单独看。”
江妮咬着下唇,“我怕我做不好。耽误了你的事。”
“这还叫做不好吗?江妮姐,你和江归真是两个性子。一个觉得自己特别好,一个觉得自己特别不好。”
江妮掩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和赵万年的偶遇,让温玉珠回想起胜利制衣厂的事情,她在汉堡店里也坐不住了。
“江妮姐,我想先走了。我下午还想去见个熟人。”